【安乐死系列】床上5秒1次「仰卧起坐」着魔 父母临终前的震撼:想好好再见

▲江医师母亲。(图/江盛提供)

记者周亭玮陈宛贞、丁维瑀/专题报导

现代医疗之发达,模糊了生命与死亡的界线,但同时有不少人认为,这也铸造成一道枷锁,让灵魂在逐渐衰败的躯壳里,承受着痛苦与煎熬。近几年来,一种声音不断蔓延,他们开始正视生死课题,甚至希望握有死亡门票的权利,以自己所定义的「善终」划下美丽句号。

从摇篮看到各种「死亡形状」

马偕医院服务30年的江盛,去年8月发起「死亡权利法案立法公投」连署,面对许多医师避而不谈的安乐死议题,他却乐于成为领头羊,甚至换下医师袍,在街头、市场发传单

过去,江盛医师都在处理生命的摇篮,但相较于一般妇产科医师,他经常接手复杂且棘手的堕胎案例,「怀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的,像是胎儿畸形、母亲健康问题以及种种因素,这些比例都满高的,到底要不要继续走,或是终止他(胎儿生命),都属於伦理上的抉择。」

▲江盛医师。(图/记者周亭玮摄)

除了实务上所激荡出的省思,江医师在2008年到2016年也担任《台湾新生报社论主笔,经常评论各种社会案件,其中因病导致的悲剧层出不穷,包括先生拿榔头敲久病的太太,后来被判刑死在狱中,或是母亲勒死病童,这些不幸的杀人事件,他认为,某部分是慈悲杀人(mercy killing),他们在抵抗病魔的战役中选择了结一切,有人跳楼、有些卧轨、有的把全家都带走或烧炭,最糟的情况还有可能影响到其他人,「这些都令人感到某种程度的纠结,所以你必须思考有没有其他出路,能让某些人有所选择。」

▲江盛母亲气质高雅,曾是个护理师。(图/江盛提供)

谁能想到漂亮又能干的她,会以这样的姿态倒下

当然,最直接的体悟,来自于照护临终前父母的那段时光。由于父亲患有糖尿病,洗肾6、7年,于是江医师提早退休,前年搬回嘉义照顾他,在与父母同一屋檐下后,他发现以前独立、漂亮又能干的母亲,竟有了莫大转变,她会在半夜出现症状,例如被害妄想,经常吼叫、讲一些奇怪的话,还会拿一枝笔,像孩子一样不断地吸吮;最严重的情况,甚至连人都认不得,「她不会想到说,最后因为巴金森氏症、神经退化疾病以及失智而瘫痪,同时失去她最宝贵的独立性。」

「我没有想过她会在80几岁倒下来。」江盛语带哽咽地说,后来母亲无法自行走路,在床上也几乎不能翻身,很容易就长出褥疮,这令他难受也有着莫名的罪恶感,「妈妈那一代的人没有选择死亡的概念,于是她努力撑下去,但她不想插鼻胃管,不想做其他积极检查,每天早上她就看着父亲的遗像,说最大的希望就是赶快上去。」

▲▼江医师笑说,「我妈如果头脑清楚、行动自如,一定不允许我动她的头发」。(图/江盛提供)

江盛直言,「这是现代医疗要处理的严肃问题,但(安乐死)还没合法化,感觉绑手绑脚,许多家属处在天人交战的线上,会思考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其实除了安乐死、协助自杀这两种,其他选择我们台湾都有,例如开强烈止痛,病人可能会出现双重作用,像是抑制呼吸而死亡,也有的是把疼痛躁动的病患绑起来,再施打很强烈的镇静剂,然后病人就一直昏睡到死亡。」

「某种程度来看,自杀者没有罪,加工自杀你说有罪,但加工延长生命你又说没有罪,听起来不是很荒谬?」江医师皱着眉说,他直言,上一代没有这种概念、选择,但随着其他国家的进展,社会与法律也不断演化,「像我这样将近60岁的人,必须为我们这一代去思考。」

傅达仁之子傅俊豪。(图/记者周亭玮摄)

地狱景象!父亲病床上5秒1次「仰卧起坐」像着魔

「从书面上的资料,其实很难体会到什么,直到经历父亲慢慢衰退的过程,我才真正改观。」起初,傅俊豪一家是不太赞成老爸傅达仁申请安乐死,甚至赶去瑞士把他求回来,但时隔近1个月,父亲面临了极其惊悚的生死关头。

傅俊豪皱着眉,形容那时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当天下午3点他接到父亲电话,表示头晕、想吐,于是他立刻返家带他到医院,「点滴一插上,躺病床的他开始翻白眼,然后全身一直抽搐,接着不断重复躺下起来的动作,跟仰卧起坐一样,5秒钟一次,一路像失控的机器运转到隔天中午,跟他讲话也没办法听到。」

爸爸怎么变成这样。」这一句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对傅俊豪来说,父亲一直是很自律、声如洪钟的大汉子,但眼前完全无法自控、且骨瘦如柴的模样,让他心痛也震撼,「只有真正看到,再对比瑞士的3分钟睡着,30秒停止呼吸,那种祥和的场景之后,我们觉得爸爸...你的选择是对的。」

▲父子俩相拥。(图/傅俊豪提供)

记忆中,老爸吞下一颗颗止痛药,不够再换吗啡,因此经常撞破头,身上也多出许多伤口;而后画展开一半,痛到拉全家到瑞士,接着在布置得像家一样的病房,开着父亲口中的party;最后,他们在异乡将老人家的遗体火化,办理一连串复杂手续,傅俊豪谈起这一切,当然一定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说,「本以为在傅爸走后我会一蹶不振好几年,会一直很难过、很不习惯,但是没有...因为所有事情都是照着他的意愿完成,他并非没有选择、突然的就走了,他是全都安排好、完成好后,跟家人好好再见,并在这过程中教育我们,他会离开是必然的事情,这是他的选择,也让我们放心。」

「因为你们太孝顺...」老母离世后,他才终于了解背后含意

眷村文史工作者赖台生老师曾于2016年11月期间,上公共政策网路平台提出「推动安乐死合法」案,回想当初投入安乐死议题的起点,赖老师在感慨中有一丝懊悔。民国77年7月那时,他的母亲发现罹患脑癌,且已是末期,医师最初判定剩半年时间,刚好弟媳在长庚工作,所以他们便把老母从嘉医转到长庚治疗。

▲母亲与岳母临终前的那段日子,让他有所省思。(图/赖台生提供)

赖老师说,「为人子女总是希望父母可以活下来,于是兄弟姊妹们花了很多心思,投入找寻各种治疗方法,除了遵照医嘱外,也尝试中药、气功,还为了拿一帖药,特地多次飞到香港;那时,看到中央电视台一个医药节目介绍到一个老中医,甚至带妈妈到沈阳求医,就这样母亲又撑了1年半才离开。」

「可以撑这么久是因为你们太孝顺。」当时医师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原本子女们还感到欣慰,但细细咀嚼这番话后才发现,言下之意是让母亲受了太多不必要的苦,而延长的1年多寿命,都是在折腾中度过。

再次面对打不赢的战争...却是另一个「将错就错」

经过母亲临终前这段历程,赖台生在面对中风岳母的照护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打从开始就不赞成老人家气切,但以他的立场不好太过干预,结果手术后不太顺,又气切一次,「我当时再度提出反对意见,而几个小姨子似乎觉得,我这个女婿想把丈母娘害死」,这一次气切后,岳母便躺床7年多,插着管的她不能讲话、不能行动,只能做一些表情,任人摆布,并由看护、家人照顾着。

▲岳母卧床长达7年时间,完全无法自理,连话都没办法说。示意图,与本文无关。(图/取自免费图库Pixabay)

赖老师感叹,「过程中,我一直跟太太说,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太太期间也出车祸三次,我都跟她说,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别人」,但肩负长女的责任,加上住在其他县市妹妹给予的压力,她只能不断往前冲,「很多人应该都碰过类似状况,住在远方的人,他们会出一大堆馊主意,但实际照顾的并不是他们......。」

直到岳母离世以后,赖太太写了一篇祭文,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让妈妈多受了7年的苦,「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要等事情发生,压力消失以后,回过头来看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当初你明明知道你错了,可能也挡不住那个压力,只好将错就错。」

赖老师还说,女儿今年36岁,他花了10年时间沟通,「我跟她讲了很多次,我如果有什么状况就不要救了,但我还是担心她到时硬要救会很麻烦,不过后来她看到我丈母娘的情况,也发现我们长期的抗争、长期的照顾,对两边来说都是输,所以她慢慢能理解我的想法。我都跟她说,妳有这种爸爸妳要很感动耶,有钱妳就自己快乐花。」

▲他认为长期的照护,对两边来说都是输。(图/取自免费图库stocksnap)

安乐死像直达车,不用一站一站受折磨

赖老师比喻道,「安乐死是一个直达车,简单讲就像高铁,你要安宁缓和治疗、病人自主法,它们可能像台铁,是一站一站慢慢停,明明知道终点就在那里,为何要一站站停,有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很有意义那没话讲,但你如果说,整个后半段那种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情况下,你何必让他一步步受尽折磨,经历那么多痛苦再走到终点。」

遥想如何走到人生终点,赖台生绘声绘影地说,「我想在一个沙滩上,那里到处都是比基尼正妹,而我躺在那喝一杯饮料,最后微笑离去。我很喜欢海边,然后有美酒、美女...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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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龄化社会来临,长照、生死等议题,是需要大家共同去思考的。(图/记者陈宛贞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