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思潮》俄乌战争及台海冲突的「结构」与「诱发」(周永秦)

(图/美联社)

攻势现实主义提出者、芝加哥大学教授米尔斯海默,2014年在9月/10月的《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发表题为《为何乌克兰危机是西方的错误—挑衅普京的自由主义分子的妄想》(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The Liberal Delusions That Provoked Putin)的长文,指出俄罗斯对于乌克兰的侵犯(当时甫发生克里米亚危机),其实源自西方对俄罗斯的过度侵略,包括北约与欧盟的东扩。「安全」始终是国际政治的核心问题。

米氏在该文强调,要解决俄乌紧张,就有两点问题要处理:一、乌克兰必须成为中立国家;二、乌克兰必须成为北约与俄罗斯的缓冲国。此二问题不解决,将加剧西方与莫斯科敌对。米氏警告,届时「每一方都会是输家」。《外交事务》出刊后隔年,2015年6月,米氏以同主题在芝加哥大学校友周演说。校方将演说发布在YouTube,意外在7年后获得破千万点阅,因为俄罗斯真的全面入侵了乌克兰。

对米氏来说,这不尽然意外。国际体系结构限制下,俄罗斯必然对西方军事、经济物质权力的进犯做出回应,因为大国「别无选择」,这是俄乌冲突的「深层因素」(deep cause)。米氏狠批,西方对于价值观以及政治制度的错误理解与强制推销,例如基于法律规则的自由主义原则,以及经济相互依存和民主,也都是对国际政治的错误观点。这是赤裸裸对于自由主义的强烈批判,套他的话,「大幻象」(The Great Delusion)。

自由主义者当然没有坐以待毙,得过普立兹奖的美国记者阿普尔鲍姆(Anne Elizabeth Applebaum)反批米尔斯海默等人的叙事根本是为俄罗斯的贪婪和帝国主义辩护;芝加哥大学学生甚至发起抗议,要求调查自己的老师是否有拿俄罗斯人的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保罗•尼采高级国际研究学院(SAIS)的第九任院长科恩(Eliot Asher Cohen)认为现实主义的观点非常不现实,应该从领导人的个人人格角度来解释。他在《大西洋》(The Atlantic)杂志的文章声称,普丁不是一个「国际象棋大师」(Chess master),而是一个年迈的独裁者──偏执、残暴、精神衰退。《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专栏记者Isaac Chotiner专访米氏时后直接与他激辩,他坚持俄乌冲突应该要怪罪的是俄罗斯「帝国主义」行径侵犯了自由民主的乌克兰,而不是反省西方本身。

他们在意的点始终在于帝国主义、民族主义、修正主义的俄罗斯本身,以及偏执狂妄、一心恢复苏联光荣的自恋普丁。可这些说法本身不能解释为什么俄罗斯选择在「此刻」入侵乌克兰。米氏并非没有考虑这些因素,他把这些理由归于「诱发原因」(precipitating causes),意即基于莫斯科生存空间受持续挤压的「深层因素」,再加上述那些元素作用才诱发侵略。很多媒体与评论在批判米尔斯海默时,都忽略他这些考虑。

同样的卸责,在美中台三方也出现一样现象,将北京的侵犯归罪到习近平本身对历史地位的追求、第二个百年与伟大复兴中国梦实现的痴想,而忽略结构有限,现任强权与崛起大国在权力划分下取得妥协。权力的过度逼迫,辅以意识形态、政治制度、领导人特质等问题催化,终将使华府难逃自毁反噬。太平洋够大,但逐渐难容两个伟大的国家。

台湾问题是美中关系的结构因素还是诱发因素?看起来两个都成立,缺乏战略自主性而与华府处于某种程度的类结盟,对上新时代中国统一事业、加上位处中华民族跨到伟大复兴的第一道槛之时,又遇上意识形态、政治体制对抗的最前线,同时还有台独声浪、美方不时造访、北京日益频繁的军事骚扰。结构与诱发交织作用,已经不是妥协或克制能简单厘清的问题,也难怪米氏只能悲观「向台湾说再见」(Say goodbye to Taiwan)、甚至让「台湾安息吧」(RIP Taiwan?)。如果理解结构组成,就知道台湾所处环境有多复杂凶险。

攻势现实主义毕竟是结构现实主义的一支,更是众多国关理论的一角,有其本身预测的缺陷与不足,应用其他理论会有不同解读。「结构」与「诱发」提供的是一个回溯战争爆发的框架及行为过程,旨在提点世人不忘历史教训,而在新格局中避免落入结构布下的旧陷阱。是历史与人类集体行动的借镜,更多的辩论有助于全面解析。

但如果仅是因为攻势现实主义的自省与对西方本身的批判,就反而评其为非主流价值的政治不正确,而缺乏深入解读。那恐怕只会像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欧洲研究所(European Institute)所长图兹(John Adam Tooze)所评论的,这些批评与愤怒,更多是反映了自由主义观点对于西方无法阻止俄罗斯的挫败。

兰德公司今年1月底发表《如何避免长期战争:美国政策和俄乌冲突走向》(Avoiding a Long War: U.S. Policy and the Trajectory of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指出俄乌战争长期化对美国长远利益不利。俄乌谈判时,乌克兰应该妥协,放弃入北约维持中立;同时美国要确保维持对战后基辅的支持,引起西方舆论哗然。兰德和米氏对于战争核心因素的设定一样:牺牲的必须是乌克兰,而不是丧心病狂的普丁。大国结构下,必须向小国说再见,这种说法显然政治不正确,也当然就被台湾忽略了。(作者为军事评论员、自由作家)

※以上言论不代表旺中媒体集团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