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敬的年代——说唱艺术 成灌输政治意识工具(一)

编者按:晚清以降,近代中国历史充斥着无尽的苦难、悲痛和动荡。然而加拿大副教授雷勤风新书《大不敬的年代》却以外国人的视角告诉我们,晚清、民国也可众声喧哗,以笑声来书写。

在中国面临各种焦虑之时,「笑」提供一种了解现代化中国家的不同叙述方式。

这是近现代中国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大不敬的年代。本书中提到的每一种笑,都以某种形式,在一连串将幽默从1930年代全盛时期带入尾声的事件当中存活了下来。1937年对日宣战、1945年继续的国共内战、1949年的共产党建国,都各自破坏了某些喜剧文化,并创造新的取而代之。就像《新笑史》在二十世纪早期的出版市场一再出现一样,「你听过这个笑话吗」和「说个笑话来听听」的历史,也同样一直在寻找新的笑料

女人角色愈来愈显著

举例来说,女人在二十世纪早期常被用作仇视女性笑话的笑点。虽然这可以简单地用传统父权心态的遗迹来解释,但它同时也侧面反映了女人在中国社会的角色愈来愈显著。史学家戴安娜.拉里(Diana Lary)指出,由于抗日战争让男人离开家庭、使家庭崩解,因而给中国女人制造了机会。这同时也改写了现代中国滑稽写作的历史。萧红杨绛苏青张爱玲开始写出脍炙人口、有趣的作品,同时「敲响中国女人在性别歧视环境下困境的一记警钟」,而不需要将女性描写成受害者。

杨绛以都市资产阶级为题,写了三部风俗喜剧,其中《游戏人间》继承了1890年代一部轻佻剧的主题。苏青1944年的小说《结婚十年》是一部半自传式的婚姻讽刺剧,它的人气引发了一部短篇的问世,名叫〈求婚十年〉,其作者正是徐卓呆。徐卓呆的延伸创作将苏青写进了他1928年〈女性的玩物〉的新版本,描述一位神秘的人气女作家引诱男性读者在公开场合出丑的故事。在这个恶性通货膨胀的新年代里,向彭茀契小姐求婚者有两千五百名(邱素文则只有一千二百三十四名),买两张票带彭女士去看戏要花二千元了。他们不是身上带花,而是带着这位碰不起的小姐的书《求婚十年》,原价二百五十元(二百五是上海俚语笨蛋」之意),但今天忽然要卖一千元了。当年六十六岁的徐卓呆又玩起了老把戏,但这次欺骗让他的女主角成了百万富婆。

女人也会回应著名的男性作家。在1947年由张爱玲编剧的风俗喜剧电影《太太万岁》的第一幕中,少奶奶告诉老太太最近有一出袁雪芬主演的绍兴戏叫作《祥林嫂》。「《祥林嫂》?没听说过」,老太太如此答道。少奶奶回答:「听说是一出新戏,挺苦的!」「啊!」老太太兴奋地叫起来,「苦戏!越苦越好──我就爱看苦戏呢!」张爱玲此剧是为一群极欲娱乐的群众而写,也正因如此,她将鲁迅的道德寓言描绘成一种供资产阶级娱乐的产品。

据称在1939年,毛泽东曾叫人送一本《何典》到他位于延安的战时基地。虽然这共计二十本书最后应该是没有运到,但共产党后来还是大量运用鬼的概念来否定过去,并树立自己的正当性。共产党政府的国营制片厂1950年拍了电影《白毛女》,其故事改编自民间传说,将革命描写为人类对抗鬼怪的故事。它是一则寓言,讲的是国家的再生,并以一段标语作结:「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中国人在抗战时早已运用鬼这个称号来骂日本人,而现在又再度登上政治文宣版面。最著名的就是文革时期指控的「牛鬼蛇神」。正如刘复创立「鸳鸯蝴蝶派」,最后却失去了引人发笑的特性,而成为整个类型流行文学不带褒贬的标签一样,后来这些「鬼」也变成了脱去讽刺与幽默意涵的一般性描述。

理论上,党是欢迎笑的。毛泽东发表于1942年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系列战时的演讲预告了1949年之后的文化政策。在演讲中,他明确允许了两种笑:讽刺与歌颂。在这段演讲1953年出版的修订本中,毛泽东重申「讽刺是永远需要的」,并引用鲁迅作为例证。毛泽东宣称他只反对「讽刺的乱用」以及不符合目标的讽刺,不论是对付「敌人的」,「同盟者的」,还是「自己队伍的」。

相声演员好比鳄鱼

毛泽东显然没有替「幽默」说话,但他的党国体制倒是颇买幽默家的帐,尤其是连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的相声和说唱艺术。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的滑稽艺术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支持,而使滑稽表演艺术很快地成为对草根阶级灌输政治意识的重要工具。但推动这个为政治目的服务的大众幽默表现形式的运动,最多也只能说是成败参半而已。

语言学家莫大伟(David Moser)就认为毛泽东时代的意识形态控制与审查「扼杀」了这种曾经前卫而直接的艺术形态。而根据民俗学者Marja Kaikkonen的说法,受国家支持但同时被强迫把段子净化的相声演员,在党的指导下,并没有创造出很多真正受人民欢迎的剧作。林培瑞将接受国家资助的少数相声演员比为鳄鱼鸟,这种鸟类清理鳄鱼的牙齿以取得食物,但却必须冒着鳄鱼大嘴突然关上的危险。

1951年,中国共产党将从美国归来的老舍誉为替革命服务的「人民艺术家」。在这个头衔的光环之下,老舍多次被要求定义何谓幽默、喜剧和讽刺,并解释它们在新艺术地景中的位置。(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