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博仁:云豹并无绝种 只是在台灭绝或几乎消失
文/野声环境生态顾问有限公司创办人姜博仁/云豹在台湾的前世今生
前世
或许是因为石虎的关系,去年又再度翻出了1932年高岛春雄所写的『台湾产Felidaeの和名に就いて』(关于台湾产猫科动物的日本名)这一篇日文文献,习惯性地又再看了云豹的部分,写到『单单只是根据最近的鹿野忠雄氏的观察纪录(1929,1930)也可以当作台湾产,没有异议。』
作者提到其曾经收到牧茂市郎(对台湾两爬研究有重大贡献的日本籍生物博士)给他的2张台湾云豹采集的照片,1张照片是在台中州埔里的原住民部落领域由高羽氏采捕到的云豹,另外一张照片则是『在1923年4月左右,牧氏在阿里山捕杀之后,在他的指导之下,由他的采集者山崎先生剥制成标本,送至台北的博物馆时拍摄的照片。』
因为看过国外以自动照相机透过斑块辨识云豹个体估算族群数量的研究文章,而最近也准备进行利用斑纹辨识石虎个体的相关研究,突然惊觉应该可以将牧氏的云豹照片比对一下国立台湾博物馆台湾云豹标本的斑纹。
国立台湾博物馆藏中有8件来自日治时期台湾总督府博物馆留下的台湾云豹标本,包括4件成体立姿标本(雌雄皆有)、2件幼豹立姿标本、1件泡在福马林中保存的幼豹,以及1件头骨,下图是1937年台湾总督府博物馆展示的『台湾的哺乳类』,这批标本在战后移交给国立台湾博物馆。
▲台湾的哺乳类。(图/姜博仁提供,取自《台湾总督府博物馆案内》,1937年出版)
底下左图就是高岛春雄文章中牧茂市郎博士采集的云豹照片,右图则是目前台博馆藏其中3件,与左边那一只仔细比对斑纹之后,X,这同一只!再看了一下台博馆藏纪录,当时因为战后交接,许多文件交接不完全,8件台湾云豹标本虽说是台湾的,却仅有1件云豹标本保有详细采集地点资料,居然就是这一件标本,然后更神奇的是,采集地是『阿里山乡沼平』,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牧茂市郎博士采集的云豹照片与台博馆藏的标本是同一只。(左图/姜博仁提供,取自高岛春雄《台湾产Felidaeの和名に就いて》,1932年出版;右图/姜博仁提供,林思民摄影)
去年10月底,好友郑胜文传给我一个讯息,在《大阪朝日新闻台湾版》有篇在花莲捕获豹的新闻。新闻提到昭和12年1月(1937年)在花莲瑞穗村大和山地区的陷阱,活捉到约3岁雄豹与雌豹各一头,最后由台北动物园交涉购入。而在《台湾日日新报》也有后续报导,虽然字稍模糊,但大致可知这两只豹后来由火车运往圆山火车站,且在2月11日凌晨2点发生其中一头豹逃出的事件。因花莲瑞穗的大和山已是战前的旧地名,胜文进一步对照战前战后的地图,推测『大和山在今日多称为嘉罗兰山,在大农大富的西侧』。
▲花莲曾捕获1雄1雌共2头豹。(图/姜博仁提供,取自大阪朝日新闻台湾版;台湾日日新报;台北市动物园写真帖)
今生
时间拉回到最近阿塱壹部落巡守队员目击云豹,这样的消息令人振奋,但也因为尚未有影像纪录,难以证实。这样的目击,因为2013年的云豹绝种报导,在以类似『绝种N年后再现踪』的新闻标题,引起大众的关注。对于台湾的云豹,绝种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用词,因为台湾的云豹和亚洲云豹(拉丁学名Neofelis nebulosa)都是同一种,现今也没有充足的外型、斑纹与遗传证据显示有显著的亚种差异,在2017年冬季IUCN国际自然保育联盟猫科专家群所出版的猫科动物分类专刊,亦先认定亚洲云豹为单型种,不再区分亚种,而分布在婆罗洲与苏门答腊的则是另外一种巽他云豹(拉丁学名Neofelis diardi)。
”台湾云豹”并非台湾特有或独有的物种,只是名称上冠上区域,云豹并没有绝种,而是在台湾的云豹族群很有可能已经区域性灭绝或几乎消失。我们与许多研究人员和林务局巡山员近20年来在山林中透过各种研究调查计划架设红外线自动照相机调查应已超过2500处以上的样点,从海边到最高峰玉山,也包括许多杳无人迹的偏远山林,到现在都还没有拍到云豹。
是的,我们无法证明没有了,但国外只需要一二十台自动相机,数百个相机工作天就可以拍到,云豹在台湾还有的机率很低,或许云豹还存在某个尚未被调查的小区块,这样的小族群,如果我们没有继续做任何努力,在未知的未来,最后一只云豹可能就在未知的角落孤独的死去。
美国特有亚种佛罗里达山狮在剩下40多只时,开始受到小族群近亲交配的影响,便开始引入其他地区亚种的山狮,来增加基因多样性以确保存续,欧洲的猫科动物伊比利猞猁在发现只剩下不到100只时,便开始自野外捕捉个体,积极圈养繁殖,并再引入个体回野外,进行族群强化的再引入复育工作,现在已经让族群数量增加到近600只,从极度濒危脱困到濒危等级。
此次阿塱壹部落传出目击云豹,另外一个可以思考的面向还包括要怎么积极作为与复育,才能确保云豹在下个百年还会存续在台湾山林?而不是让云豹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森林的某个角落,而这样的工作,需要的是许许多多的跨族群、跨单位、跨领域的合作。
▲云豹并没有绝种,”台湾云豹”并非台湾特有或独有的物种,只是名称上冠上区域。(示意图/台北市立动物园提供)
部落的自然主权与云豹复育
但是,部落和刘老师最想让大家关心的部落自然主权议题,却被云豹新闻的热潮淹没了。云豹在台湾为何会几乎消失或灭绝?以狩猎单一因素来鞑伐原住民或因而禁止部落的狩猎是偏颇的,相反的,让云豹在台湾灭绝或几乎消失的,不是因为原住民,而是『我们』全体的共业!数百年来的低地大开发、山区的大伐木,对山林资源的饥渴需求,让动物没有了家,也让部落族人失去了家。
这次阿塱壹部落发出声明要自主调查云豹与保育,这种部落发起的为动物做点什么,有很多很好的经验可循,譬如,从最早的《多部落野牛复育备忘录》(1997)到《野牛协定:合作、更新与修复》(2012、2014)的签署,北美洲原住民的多个部落集结起来,要求政府做出行动:以有效的方法在北美大草原上让野牛回来。被确认野地已经绝迹一百年的野牛,就这么在2012年跨部落联盟的努力下,让早已看不见的野牛族群回到他们的文化地景,也再次协助活化了生态系,是部落自然主权落实引领生态修复的优秀案例。
这样的协定,不只包括生态层面,条例前3小节表达了部落人群与野牛的关系、协定宗旨与目标、并详列了协定参与各方的组织与人员;接下来的条例内容有9小节,各节主题分别有关于自然资源利用与保护、文化、经济、健康、教育、研究、合作、合伙关系与支持、校订细节。
即使这次没有再发现云豹,透过类似的,政府与部落签订的『云豹协定』或尊重族语称作『里谷烙协定』(注5), 云豹复育野放是否可以是一个修复生态以及恢复部落自然主权的一个新契机?现在林务局开启山林保育与永续利用的新篇章,也不再将人抽离山林,在原基法的『知情同意权』规范下,逐步调整过程中与部落的关系或许跌跌撞撞,但相信是在往相同的方向前进,在调整的过程中,需要彼此伸出友谊的双手。
▲近日传出有巡山员目击云豹踪迹。(示意图/台北市立动物园提供)
省思
过往在山林穿梭调查云豹的过程中,每一次仰望大树、轻浅小溪浸湿双足的冰冷透澈、野生动物的惊鸿一瞥、倾颓的部落家屋,对这都曾是云豹眼中的风景,对照在每一晚宿营火光中原住民伙伴的背影,都越加烙印我们对这一片山林与部落,曾有的掠夺的罪恶感。
对于过往在山林中的调查,我们虽有与一些部落友人接触,但没有与所有相关部落有充足的互动,我们也深表歉意。不要忘记过去犯过的错误,我们必须谦卑和聆听,尝试修补关系,一起迎向更美好共同的未来!
注:1.于诗玄协助撰写关于”野牛协定”此一段落之部分。2.感谢郑胜文提供日文文献相关资讯。3.感谢张东君协助翻译高岛春雄文章。4.感谢国立台湾博物馆在相关馆藏与数位化的努力。5.『里谷烙』在鲁凯与排湾族语中代表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