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书摘》我搓的汤圆,家人不敢吃 ─捡骨师的讦谯告白

捡骨之后是纳骨,纳骨方式由丧家选择,又分成入大瓮或是小瓮。(示意图/Shutterstock)

「以前我妈妈不让我搓汤圆,她说家里的小孩子会不敢吃,唉,我搓的汤圆不敢吃,捡骨赚来的钱倒是很敢花。」

坤木伯的自白,道出捡骨师的心酸。人们无不希望自己逝去的亲人能落叶归根,但对那双安放无数形骸入瓮的手,仍是避之唯恐不及。

原先对捡骨师的想像有点刻板,以为大概是充满豪迈之气、嚼着槟榔的Local阿伯,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身穿条纹Polo长衫、看起来相当纯朴的阿伯。他停下机车走来,刚开始还真以为是附近务农的阿伯要来看热闹,万万没想到他就是坤木伯。阿伯的儿子爆料,一知道有摄影团队要来拍他的故事,坤木伯早早就先去剪头发,非得要「Sedo」完备只为完美登场。

墓地地势凹凸不平,一行年轻气盛的采访团队都得特别注意脚步才不致扛着器材摔跤,坤木伯走起来却相当灵巧,没有一点障碍,遇上有高低落差的槛,也轻巧地一跃而下,看了实在为他八十二岁的膝盖捏一把冷汗,但这坤木伯硬朗的身体可真不是盖的!认证!

坤木伯家三代捡骨,父亲和祖父都是捡骨师傅,如今儿子也接棒,已是第四代。坤木伯从小就常随阿公到墓地工作,「小时候穷,去工作人家都会准备很多吃的,我也就常跟着去工作。」对小孩子来说,食物的吸引力远大于恐惧,什么没有,就是一股憨胆不输人。他常跟在阿公身旁工作,十三、四岁就开始当助手帮忙,到十八岁时已经能出来独立接案。

过去土葬是主流,捡骨一次能赚进几千块,一天平均有两到三件工作,高峰时期一天还做过八件,累积起来的收入不薄。「捡骨」是坤木伯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至今唯一的一份工作。

破土仪式准备开始,烧完纸钱,坤木伯的弟弟大声念:「无禁无忌,破土大吉大利。」工人们合力挖出棺材,丧家的女儿手举黑伞、凑向前呼唤逝去的父亲,接着才由捡骨师上场。

坤木伯当场清点起骨头的数目,他说,很多心怀不轨的捡骨师对亡者下葬时穿戴的贵重物品起了贪念,往往会以「冲煞」作为借口,要求家属回避不要看。「其实这就是另有所图,不然你想一想,自己家的长辈怎么会害你?」

亲眼见到开棺、亡者的骨骸,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冲击与害怕,若要说有什么想法,大概就是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每个人抵达人生末端,都化为一具骨骸,什么都带不走,人生的价值或许就在于能留下些什么吧。

一般来说,捡骨之后是纳骨,纳骨方式由丧家选择,又分成入大瓮或是小瓮。入小瓮只要火化后纳入即可,大瓮的程序就比较复杂:先用布料包裹头骨,由葬仪社或捡骨师依照性别绘制脸部,并按照人体的坐姿,依序将骨骸放入大瓮中。骨骸可以用黑木炭固定,但绝对要避免堵塞五官,而像指关节等易散落的部位,则会用红布包好才能置放到瓮里,接着再妥放于灵骨塔。

正巧拍摄日当天的丧家就是选择入大瓮,坤木伯说:「现在多数人都选择入小瓮,像这种入大瓮的,做十件大概只会有一件。」非常幸运,这次不光是拍到完整的纳骨仪式,亡者还是典型「好处理」的案例:尸身完全腐化,留下完整的骨骸。如果遇上荫尸,例如尸体腐化不全,或是呈现如豆腐渣般的碎屑,就需要耗费更多的工序将骨肉分离。尤其在北港一带,因地势问题水易淹进墓地里,荫尸的情况相当普遍。

坤木伯一派轻松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上还残留毛发、尸臭味很重的,我都有遇过。前几次会害怕,之后不管多臭我都不怕。」早在坤木伯十来岁时,就已在墓地练就一身无所畏惧。

多年来,坤木伯也捡过自己亲人、朋友的骨骸,说到这里,他没有流露太多悲伤,仅说这就是份工作,以实实在在、不占人便宜的心态将每个案子做得尽善尽美最重要。偶尔,他也会遇上悲伤的家属在现场嚎啕大哭,坤木伯会安慰对方:「捡骨是好事,别哭了,这样逝去的家人会走得不放心。」但话锋一转,坤木伯又说出心里的OS:「不是啦,哭成这样,我头都晕了,是要怎么专心工作?」

……够真实的心得。

坤木伯一直到四十多岁才结婚,在当时算是相当晚婚。坤木伯说,以前街坊邻居都叫他「捡骨仔」,有次媒人要到家里作媒,邻居看到媒人还以为是丧家要来委托捡骨,热心报路:「嘿对,他捡骨的啦!你要来找他捡骨喔?」回忆起这事,一声国骂不着痕迹地流入坤木伯的海口腔。「×××!人家是要来作媒的啦!」这声讦谯讲得自然,说完自己还哈哈笑了出来。

一甲子的职人生涯,坤木伯遇过的灵异怪谈并不多,印象深刻的是某次捡骨,大概是过程中有附近的野狗叼来了动物的骨头,混杂在逝者的骨骸中,纳骨完成当晚,丧家的孙子竟然无法克制地整夜学狗叫。后来打开纳骨坛,凭着多年的经验,坤木伯果真找到一根非人类的骨头,直到处理完毕,一切才终于回归平静...

(本文摘自《百工职魂》/ 宝瓶文化)

【内容简介】

不是没想过放弃……

讦谯归讦谯,嘛是要继续干下去!

隐身街头巷尾,毕生燃烧职人魂

他们有本事,也有故事!

●入行逾一甲子的捡骨师坤木伯,边讦谯边喃喃,自己搓的汤圆家人不敢吃,「捡骨赚来的钱倒是很敢花。」

●受人敬重的澎湖法师苏武忠,学法前对神明做尽不敬之举,替神像洗澡、呼土地公巴掌样样来。

●「嫌别人溪太宽,原来是你的船太小。」入珠教主陈安窓看人自有一套标准,是「总经理」还是「特助」等级,他说了算。

●陈忠露做的鸡毛撢子是起家礼、打扫用具,也是四五年级生不愿想起的梦魇。隔壁庄头老太太当年的那支陪嫁品,从少妇用到当了祖母仍未退役。

职人毕生专注做好一件事,他们经历过的故事,也是台湾人的故事:有调皮幽默,有万分惊险;有的神秘难解,有的说来尽是辛酸血泪。

「目映‧台北」团队以高质感的影像记录各行各业秘辛,单集破百万人次点阅。本书精选采访主题,将影像未诉尽的故事一一道来,见证台湾职人在传统或当代的技艺里,熊熊燃烧的职人魂。

【作者简介】

目映‧台北

创立于2017年,服务项目包含人物专访、影像剪辑、杂志广告、平面设计、网路行销。

2019年推出「百工职魂」系列影像作品,透过影像、文字、设计的巧妙搭配,捕捉隐身全台市井的百工百态。从日渐式微的手工业、民间信仰中的讯息传递者,到当代职人,以况味十足的草根气魄为风格,结合职人们道地的「气口」,重现小人物的真实心声。

YouTube频道创立两年内,已累积超过10万人次订阅,于2020年3月获得白银创作者奖。

《百工职魂》/宝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