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人物-雷骧将童年写成半虚构小说

▼透过书写雷骧一路回望晦暗的年少过往。(杨雅棠摄)

■少年逆旅文:雷骧,摄影雷光夏,天下远见文化公司,320元,散文

▼雷光夏(右)以镜头摄取了父亲雷骧的记忆片刻。(万金油摄,拍摄地点:北投文物馆陶然居)

「难道你认为,人生是快乐的吗?」当被问及,新书《少年逆旅》里的年少回忆为何如此沉重灰暗时,雷骧是这样回答。1939年出生于上海的他,9岁时跟着父母逃难到高雄,之后又移居台南。父亲曾当过国小校长,之后家道中落,母亲为了家计在外奔波,这些经验组成了雷骧独特的童年。写作已逾三十年的他,从未跟人谈过这段岁月。而这次,在女儿雷光夏一路用相机陪同下,雷骧终于开启了这段回溯黑暗少年的记忆旅程

沉重的现实记忆,难以抛却

很多人认为,童年应该是快乐的,雷骧的解释是:「儿童时的快乐是感官发现的快乐,比如用眼睛看,用手摸茶几,甚至用嘴去咬,用各种感官去认识外在的事物。」而情感上并不见得快乐,比如这次书里,写到早逝的大哥、落魄到住车棚的学校老师难产的邻居、捉父亲的日本兵……。回忆像是一道光线幽暗鬼魅长廊,书写的过程则是招魂除魅:「如果说,写完这本书真的有什么改变的话,是我可以坦然跟光夏讲述我们的家族历史。」

记忆里坑疤,有时是很难向人说的。雷骧的大哥年少时便染了肺结核,长期在家养病,而后又爱上有夫之妇,常不顾身体状况,半夜偷偷出门会面。因为情节过于悲惨,雷光夏甚至以为这段故事是父亲捏造的。「这是我很不愿意回想的事,我甚至也不跟朋友提过我有个大哥。一方面是疾病,有传染性又致命,一方面是想到他的无助,不伦的禁忌,对一个小孩来说,这一切都太沉重了。」

因为沉重,只好抛掉。只是,发生过的事是怎么抛也抛不掉的。他说:「有时候是外面天要暗了,屋里灯刚亮,隔壁房还有家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何,过去的事就一直跳出来。」这些篇章原本是替《国语日报》写的童年专栏,只是愈写愈沉重,登了几篇最后作罢。

穿插照片,情感瞬间停格

说起童年,雷骧觉得最具代表性场景是:「我常在麻将桌脚下醒来,显然我是在等候,或是我每次有什么要求等我妈回应。」母亲是个对亲子教养没太多兴趣,做事理性明快的女人,整天有忙不完的外务,而她跟孩子们玩的游戏竟然是「假装妈妈过世」,她躺着休息睡觉,却把孩子们吓哭了。「母亲对我的影响就是,能够理性冷静去面对很多事。」

然而,雷骧并不把这本书当成回忆录自传,而是作为真假掺半的虚构小说。雷光夏读完初稿,常有很多不解,比如:「你有哪个妹妹是住在美国的?为何前面的篇章有3个妹妹,后面变成一个妹妹?」雷骧说,就像是画静物,会挪动物品的角度,让观看者有更大的张力感受:「书中九成都是真的,而要讲述的童年回忆中的情感,则是百分之百诚实的。」

书中穿插的照片,是由雷光夏精心拍摄。书中的情节厚重,穿插的照片宛若补捉情感瞬间的停格剧照。比如书中谈到中学同学父亲病死,却没钱办丧事,最后大家找了一堆冰块保存尸体,配上的照片便是一块冰块,上面停了一只苍蝇

父女携手重游旧地,再现昔时场景

其实,一开始只是雷骧看到女儿用手机app照出来的影像:「蓝绿冷冽的光和幽暗的气氛,很适合我书中的调性,我就请她来拍。」为了找寻雷骧童年的场景,父女俩甚至还远赴日本明治村,拍摄从台湾过去的旧时小学课桌椅──照着当年教室的气氛摆设,那种木桌上有刻痕画线不能超过的旧木桌。采访结束后几天,雷光夏还要再到上海父亲出生的地方取景。她说:「我爸以前住的大厦已经变成高架桥,拍摄最大的难处就是旧的东西很难找到。」

除了旧景难寻,这终究是属于父亲的回忆:「他会建议我很多镜头、怎么拍,但他建议的我拍起来都没有生命力,最后都我自己来。」譬如要拍海边林投树的照片,雷光夏上网查到台湾最北端的富贵角。雷骧在南部长大,到了现场便说:怎么不是南部的黑沙?说了几句之后,「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呓语,就叫光夏别管我。」

还好,他不是控制欲强的父亲,雷光夏说:「从小我爸看我任何的作品,第一句话都是:『不错喔。』后来,我发现他对每个学生都会讲这样的话。」雷骧解释:「我是真的会去看学生、晚辈好的那一面。我从小求学过程都没遇到好老师,我一直警惕自己不要往那样的路走。」这似乎也是写下这段沉重灰暗回忆的最终意义,唯有细细描绘那些苦涩不快,才能清楚快乐是什么,人生才得以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