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芬兰──原来芬兰这样玩艺术

文/陈滢

「为什么选芬兰?」从通过交换计划,出国、之后回国,仍不断有朋友问她。「想去看看一个古老的乐器(冈德雷琴),也看看芬兰人怎么学音乐。」这个音乐系小女生,带着慧诘的双眼,交换了世界两端的视角。

她看到:「芬兰,有一辈子看不完的白。而芬兰设计最令人陶醉的缤纷花样、大胆配色,在在透露着天气的单调及芬兰人对春夏的渴求。」她震撼到:「芬兰民谣一堂课,教的是创造。因为没有谱,还要用自己的琴音自我介绍。」「念音乐班的学生最怕手受伤,但在芬兰,自己弹的乐器可以动手做。」

极光小镇的冈德雷琴博物馆

韦斯屈莱(Jyvaskyla)是芬兰第七大城,位于赫尔辛基北边三百公里远的湖区。对这名字我特别有印象,因为它好几次被标注在朋友的相簿里,张张都是轻飘飘的绿色、如梦境般的丝绸光影

「极光」,北欧的代名词,如梦似幻的灵动。每次见朋友到于韦斯屈莱追极光,好是羡慕,但是我唯一一次到这里,却是为了另一个目的─拜访世界唯一的冈德雷琴博物馆。

迦里俄国音乐

迦里(Kari Dahlblomin)是少数持有博物馆钥匙的人,这间博物馆很特别的一点是,平时不开放参观,想参观的人必须自行打电话联络钥匙保管者。会认识迦里,是音乐学院请他来开大师班,课后他递上名片及传单,欢迎大家去参观博物馆。

「搭火车到于韦斯屈莱车站后,打电话请迦里来接。」同学不约而同告诉我,这是去博物馆的唯一方法。

写了封信给迦里相约拜访的时间,虽然极光季节已过,在信中我仍不死心地问了迦里这个道地的芬兰中部人,是否还有机会看到极光?没想到,他过了快一个礼拜才回我信,原来他带着合唱团,到极圈里的罗凡涅米(Ravaniemi)小镇表演了好几天。

他在信中说,很欢迎我去参观,请我再告诉他火车抵达的时间。然后整封信几乎都在描述他在罗凡涅米所见的美丽极光与感动,针对我问的于韦斯屈莱极光,他只草草地说,晚上他睡了,因此从没注意到。

凌晨六点多从赫尔辛基出发,搭了三小时的火车抵达后,我有些担心,怕迦里忘了今天的约会。十点半准时电话响起,一见是他的号码,我才松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轻巧的弹拨乐器声流泄出来,听起来不太像是我所知道的芬兰乐器。

「这是俄国的传统乐器,一种三角形的琴。」迦里说。一路上,这别致的小旋律不绝于耳,我看了看前座的抽屉,果然放了不少俄国音乐的唱片

我常常观察芬兰人对于俄国人的态度,毕竟那段被侵略的岁月,苦痛虽然过去,心酸血泪却一直留在老一辈的芬兰人心中。芬兰对于俄国的情感相当复杂,有些芬兰人一提到俄国人还会吐舌,露出难以解读的表情。

看到迦里点着头聆听音乐的神情,引起我的好奇。除了西南边的海岸住着约百分之七母语瑞典语的芬兰人之外,芬兰各地也散布着这些人,而迦里正属于这群少数之一。

他从小讲瑞典语,第二语言是俄语,第三语言才是芬兰语,而一路上我们用英语交谈。迦里的祖父从事芬、俄边境的翻译工作,而三十多年前迦里也曾到俄国留学,这些渊源,促使他跟俄国有很深的情谊。

农人的冈德雷琴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穿越了森林和大大小小的湖泊,终于抵达郊区一个更小的小村庄。迦里将车子停妥在一幢红色小屋前,冈德雷琴博物馆就在这小屋里。小屋有两层楼,一楼是供婚宴使用的聚会场所,刚好有一对即将结婚的新人在勘查场地,二楼才是冈德雷琴博物馆。

「猜猜为什么需要两堵墙?」一走进门,迦里就这么问。

这栋建筑过去是当地的粮仓,已有一百多年历史,过去的芬兰也经历过一段穷困的岁月,这里地处偏远,招来小偷经常性的光顾,在墙上挖洞」企图伸手偷走粮食。两道墙的设计,实则是为了防窃。

上到二楼,才真的令人眼睛一亮!不算大的空间里,墙上挂满了各种冈德雷琴,中间的透明展示柜则陈列了较大型的琴。

琴的来源主要有三,西贝流士音乐学院、冈德雷琴音乐协会及迦里个人收藏。迦里目前已退休,但仍在西贝流士音乐学院念博士班,是芬兰重要的冈德雷琴研究者之一。一提到这些收藏,他神采奕奕地笑笑说,花三天三夜他也讲不完。

「这里的乐器有一半是我的,协会提供空间让我放这些乐器,还请我保管钥匙,何乐而不为呢?」迦里笑着说,边拿起他与孙子用竹签做的手掌般大小的冈德雷琴让我欣赏。

墙上的冈德雷琴有新有旧,特别用玻璃展示柜保护的大多表面有些残破。迦里细数这些琴的历史,它们来自不同国家,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及俄国,随着年代推进,体积、弦数开始有了变化,而这些琴则依不同的国家集中放置。

介绍到芬兰一区,眼前几把是迦里大师班教授的「弹拨式冈德雷琴」,又称「农人的冈德雷琴」(talonpoikaiskantele)。

「这是芬兰中部独有的,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琴。」在大师班时听他说过,这天他又强调了一次。

这种琴与其他琴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弹奏方式,冈德雷琴多用手指弹奏(古筝需要在指腹戴义甲),而这种冈德雷琴是左手按和弦,右手拿「竹签」拨弦,制造出轻快的旋律。迦里是这类琴的专家。

一会儿,两位女士走了进来,一位阿姨,一位奶奶,她们都是镇上的居民。彼此打完招呼后,她们走到放有四把琴的桌前坐下来练习。迦里说,他与两位女士每周固定几天会一起弹琴

我兴起想要和他们一起弹琴的念头,掏出大师班拿到的竹签,坐到迦里旁边,奶奶把她的谱转到我面前,边听着和弦试着跟上去。迦里领着,反复了几次原曲,我急着跟上和弦,他开始变奏、即兴。

与芬兰人一起「玩音乐」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两年前写论文跑田野的日子。当时我在几个庙宇做调查,晚饭后,拎着乐器袋,随叔叔、阿姨在村子的庙宇二楼玩北管……,就是这个熟悉的感觉。

用「音乐」学习当地人的生活,是如此奥妙深刻。竹签拨出来的冈德雷琴声非常清脆,如同这个小镇出现的极光,在黑夜中摆动、跳跃。我好像从音乐中找到与芬兰的默契,也真的走进了芬兰音乐里。

一天结束,迦里驱车带我返回于韦斯屈莱镇上搭火车,顺便绕了小镇一圈。原来于韦斯屈莱是一个以「体育活动」扬名国际的小镇,他介绍了小镇历史、人口等等,边听着这些的同时,窗外是无尽的森林与澄澈的蓝天。

我捧着迦里与他太太录制的两块唱片,耳边犹有琴声余韵。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这句话霎时了然于心。(摘自《听‧见芬兰──音乐‧教育‧设计‧生活的交换旅程》/远流出版)

作者:陈滢仙

台北艺术大学传统音乐硕士班毕业,大学研究南管,硕士班研究北管音乐。几年间,跑了不少田野,多数时候坐在庙宇中听老艺人唱曲,渐渐从曲韵中认识台湾这块土地。

除了研究,也从事了八年的音乐教学,喜与小朋友一同玩音乐。2011~2012年间,背起行囊与南管琵琶,前往芬兰「西贝流士音乐学院」交换学生,在民谣系学习芬兰古琴,唱古谣。借着「音乐」,拼凑出自己对于北国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