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文法一匹白马(下)
2008年《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马》由五南图书公司出版。(罗青提供)
一般说来,学英文,六个月就可基本完全学会;配合英语儿歌、绕口令、英诗、歌曲、金句、笑话、名文的阅读与背诵,可得学习语言的玩耍之乐,并从自娱娱人中,获得基本语言能力。至于要把英文学得精微入妙,则要看个人的天分与努力的程度了。
中文文法、句法,以「主题-评论式」(topic-comment)思考模式为主轴,击首而尾应,形象化起来像一条常山「长蛇」。「长蛇书架」以「主题-评论」为架构:一旦主题确定,评论成为重点,通常是以二元对立的方法,围绕主题,其内其外,其上其下,其先其后,其阴其阳,其长其短…..评论一通,或出之以「比喻、对比」,或「叙事、议论」,总之,在「主题」之后,穿插描述兼评论一番,句法长短,主词动词的有无,全依上下文而定,十分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以分析思考模式为主的英语,在造句时,喜欢用「戏剧性的动词」做「比喻性的表达」,以收简洁有力,回味有余之效。例如纽约时报处理「地方报纸衰亡」新闻时,下的标题是:With Local News in Retreat, The Community Fabric Frays,译成中文就成了:「随着地方报纸退场,美国社会脱线体解。」 (注1)
在此,美国「社区社会」被比喻成「布料」(Fabric),「地方报纸」被隐喻成布料的「经线或纬线」,一旦退场,社会社区的经纬线就「磨损脱线」(Frays),涣散体解了,有如一场小小的布料毁坏戏剧。学英文,要学会用「比喻性、戏剧性动词」思考,在名词与名词之间,创造剧场效果,令人耳目一新,方算正式入门。
三 让英文成为结缘红绳
断断续续好几天,我把上面这一大套,详细的向妹妹演绎了一番,暗示她应该尽快摆脱「考试英文」学习法,进入「白马书架」习得模式,掌握自修英文的方便法门。
果然几个月后,有一天,她居然与我讨论起「Epicureanism」(伊比鸠鲁学派)与「Stoicism」(斯多葛学派)来。「哥,你不是教希腊文化史吗?都说伊比鸠鲁学派是享乐派,这些人到底如何享乐人生?」她好奇的问。
「Epicureanism 一般都译成『享乐主义』,其实该派本意在追求精神宁静之乐(ataraxia);Stoicism虽然被译成『坚忍苦修主义』,好像极端不近人情,而其真正目的,在通过理性、道德的自制,进入不被物欲所控的境界,并非完全弃绝一切欲望。」我语带含糊的回答,因为当年我对这两派哲学,并无深入研究,只好把话题引回到妹妹身上说:「像妳这么贪玩,最多只能算是hedonist!」
「hedonist就hedonist,趁着还年轻,现在不玩个痛快,那不无聊死了?」她一甩长发,摆出一幅「何不秉烛游」的尖锐姿态。
「喂喂!注意呕,hedonist,是由he和do组成的,不是she哟!」我半开玩笑的瞎掰道,一转念,又摆出大哥的面孔,以中产阶级沙文主义的观点说:「女孩子家,不比男人,出去玩可以,不可太疯,要适可而止,不然要吃大亏!」
妹妹的外文名字,用的是拉丁文「Eva」,本意是「生命力」、「呼吸」,念起来比英文Eve (夏娃) 要来得响亮。有一次,我提醒她,与eva 相关的字有许多,其中最具哲学意味的是evanescence,evanescent,可用来翻译《金刚经》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记住evanescence有一个好处」我建议说:「可以连带的记住相反词renascence,renascent再生,复兴,顺便也可把The Renaissance 『文艺复兴』记住,一举数得。」
「就是因为一切都会消失,而且快速消失」她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说:「我们才会变成无可药救的optimistic hedonists呀!」
「要保持『乐观』一辈子,岂是容易的事!」我反驳道:「大部分人都是一下哭一下笑,既不能看破看开,也不能坚忍到底,最后总是以『四不像』收场。」
「要想坚持一辈子做享乐主义者,必须先要耐得住『孤寂』!」我又补了一锤。
妹妹过世后,前新闻局长、外交部长,也是前台中市长胡志强先生,拨冗北上赶到灵堂吊唁,并特别对媒体公开申明她对妹妹的敬意。「她非常鼓励我...选举时为我出力,竞选总部最大的花圈、花篮,不论兰花还是玫瑰,永远都是她的!」胡先生感慨的说:「跟我约好要见面,要我去上海...她作息不太正常,就像这次离开我们一样,实在意外,我觉得是『意外』!太意外了!她自己一定也没料到,所以我一定要来跟她说一声谢谢与再见。」其实,谦逊的胡先生当年在新闻局时,对妹妹有提携之恩,而新闻局也曾多次对我有一臂之助。
1990我应邀到伦敦著名的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of Chinese Art举办个展,馆长敦煌学专家韦陀博士(Roderic Whitfield 1937-)安排我接受泰唔士报艺术栏专访。名艺评家Sarah Jane Checkland在电话中提醒我,明天专访她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希望我预先准备好简短发言稿,因为这次周六,栏目选定要介绍的画展,由两个增加成四个,原来准备给我的一栏报导,现在只剩半栏。
每次在国外画展,我都会在飞机落地前后,浏览当地出刊的英文报纸,搜寻当时的热门话题,穿针引线,作为我画展开场白的引首,定能获得观众热烈的回响。
第二天早上,我在馆长室见到Sarah,便海阔天空的大谈特谈起来,一个小时之后,她忽然起身打了个电话,约她的摄影记着下午在这里与我见面。她抱歉的说,现在来不及了,下午请摄影来拍个照。
次日,报纸出刊,有关我画展的报导成了当日艺术新闻头条,以「Weekend Living:Collecting」专辑呈现,占了满满四大栏,还附了一张以我画作为背景的巨幅照片。这篇标题为 "New China Syndrome" 的文章,引起大英博物馆东方部的兴趣,出面购入展出价位最高的一套十开山水册页,永久典藏。另外一组山水条幅,则被加拿大皇家安大略美术馆收藏。
新闻局驻伦敦人员,把简报寄回台北,当时的新闻局长邵玉铭先生(任期1987-1991),立刻派人联络我,表示与中华民国有关的新闻,很少大篇幅的在世界一流报刊出现,因此愿意主动支援补助我来回机票,以示该局赞助国际艺术交流的初衷与职责。此后我应邀到美国St. Louis Art Museum(1993),欧洲第一座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 Oxford(1993),洛杉矶Pacific Asia Museum L.A.(1995) 个展、演讲,继任的胡志强先生(任期1991-1996)也都循例热忱赞助,毫无难色,该局勇于任事,爱护艺文的作风,令人印象深刻。(注2)
我与邵、胡二位先生,至今缘悭一面,但对其前任局长宋楚瑜(任期1979-1984)却在三十多年前有一面之缘。妹妹辞世后,灵堂设在台北民权东路的「冬瓜行旅」,第一盆送抵灵前的大型吊唁盆花,居然是宋先生的,由此可知,妹妹的人缘之佳、人脉之广,与孤芳自赏、独来独往的我,迥然有别。同时也可见,新闻局真是与我兄妹二人有不解之缘。
妹妹成名后,公私两忙,她活动的演艺圈与我来往的艺文圈,重叠之处不多,交流机会较少,只有关于英文的讨论,能够维系我俩断续的沟通。意外发生后,我在她卧室的书架上,发现一本我的《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马》(五南书局,2008),虽然愣了一下,但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妹妹对我出书的动态,向来十分关注,快五十岁的她,对英文的兴趣,依旧有增无减。
我在师大英语系退休后,应大学老友陈维德教授的情商力邀,至彰化埤头明道大学,驻校担任英语系主任及铁梅艺术中心主任,说好为期两年,协助学校渡过教育部雷厉风行的系所评鉴。因为该系成立五年多来,一直未能聘得英语系出身的合格正教授及副教授主持系务,也无法开列展出合格的学术著作与研究成果,很难通过严苛的评鉴,继续招生营运。
面对系中十来位中外讲师及新科助理教授,及某些连table都不会拼写的学生,当务之急,是编写适当教材,从头教起。反正按照我的「白马英文」学习法,对真想学英文的,半年就可学成,至于学生原来的程度如何,无关紧要。
我的两个儿子,在念师大附中时的英文,都只维持一般中下水平,并不突出,遭到我的学生,在课堂上当众讥笑。他们升高三时,我认为时机已到,稍加提点,便有精进,等到参加联考时,恰好状况进入高峰,考个八九十分,易如反掌。
于是快马加鞭,除了应付系上评鉴的各种繁文缛节外,我全力编写大一大二英文及《英文文法是一匹魔法白马》,每天都在研究室挑灯夜战到深夜十二点多。教课之余,我还找时间,重编了新诗选集《小诗三百首》,作为学英文的辅助教材,并整理校内艺术中心所存汪广平老校长──恩师入迂上人之老友──所遗留下来的书画收藏,去芜存菁,精装出版。
为享山水书画之乐,我退休后,离开台北,搬到桃园大溪乡下,贪图与慈湖风景区、拉拉山神木区与鸿禧山庄「寄畅园」──世界最大的中西骨董书画馆──常相左右,造成兄妹之间已经稀少的来往,更加稀少。
没想到,这册《英文白马》文法书,竟成了我兄妹因缘最后十年的深层沟通桥梁。而英文这匹白马,在这段时间,也几乎真的为他驮来一位欧洲白马王子。
(待续,《如何学作罗霈颖的哥哥》系列五将于十月廿八日刊出))
(注1)当时所举的英文例句,早已忘了。只好就手边《纽约时报》(2019年11月20日)的标题中,选一则为例句。
(注2)自从2011年新闻局被裁撤后,我向文化部的书面申请补助案,全都遭拒铩羽。2016年我应邀到海德堡大学及德美文化馆演讲、画展,后转往巴黎,应任教于里昂第二大学的(Universite Lumiere Lyon 2) Marie Laureillard教授之邀,面商拙诗法译本出版事宜。Marie从2001年开始研究翻译拙作,十五年后,大功告成。她看到拙诗德文译本《惊醒一条潜龙》(2002)、义大利文译本《罗青诗》(2002)、捷克译本《诗是一只猫》(2015),其中都附有多张彩页介绍我的墨彩画作,以收诗画互辅之效,别致动人,也想如法炮制。无奈法国的Circe出版社,并无彩页预算,没法照办。我天真的建议她可向当时巴黎代表处文化部专员,申请补助。次年,她来台做研究时,向我出示文化部回函影本,上有该部陈姓顾问签注:「作者在诗创作上并无贡献,作品没有翻译的价值,建议不予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