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台湾未来必修学分 90后,你在想什么?

文/王美珍

2014年春天,长达23天的太阳学运,看似因为两岸服贸议题而引起,其实背后牵涉到世代认同、国家认同、身分认同等众多歧异,而其中最明显的关键,就是世代差异

这群被称为「90后」或「七、八年级生」的年轻人,成长环境和他们的父执辈不同;教育过程的养分,也迥异于过去所有世代。

政党轮替对他们而言是常态,从民主化过程中,他们学习思辨、怀疑;经济衰退是他们青春期面对的环境,进入职场后,低薪则是常态,因此他们质疑社会不公,要求正义的实践。90后的年轻人,即将成为台湾社会中坚,所有人都应该更深入了解年轻世代的坚持与梦想。从年轻世代的身上,找寻未来发展的方向与可能。

太阳花学运,看见台湾世代差异

自从太阳花学运后,「世代差异」成了一门「待解答」疑问。太阳花学运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目前在政府企业等领导阶层的三、四、五年级生间,与七、八年级年轻世代的巨大落差。这群在全球化浪潮、资讯革命、教育改革、民主化土壤下成长的种子,思惟模式、价值观与沟通方式,显然已与上一辈截然不同。

近年来,不仅由服贸引发的太阳花学运以学生为主体,从反核游行、凯道送洪仲丘游行及其他劳工、农民等社会运动,街上出现的脸孔也大多是二、三十岁年轻人,甚至是高中生,大多数人没有党派。年轻世代的声音,已不容忽视,总统马英九4月底甚至特别召开「青年公民论坛」,希望聆听年轻人对国家的看法。

根据内政部统计,截至2013年12月止,20至34岁的青年人口占台湾人口22.5%。若再把1995年后出生、八年级后半段的15至19岁人口算进来,七、八年级生,约682万多人,占总人口29%。这些学生与年轻人将近三成人口,将是台湾社会未来20年发展的关键。如何了解这群新世代,成了台湾社会当前最重要的必修学分

1928年5月,胡适在上海光华大学一场纪念五四运动的演讲上曾说过一段话:「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政府能干清廉,政治中年人操心,年轻人则看球、打球、唱歌、跳舞、谈恋爱,尽情享受青春。」他继续说:「但是在一个不正常的社会,政府无能、贪污腐败、中年人把持政权,年轻人便要为政治操心,甚至得上街游行,要求改革、要求革命了。」

年轻世代,为何要求改革?

这句话的历史背景,是在甫推翻满清,政权残留腐败旧影的民国初年。如今台湾已然民主化,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当下的年轻世代,为何在该打球、唱歌、谈恋爱的年龄,不断走上街头,要求改革、要求革命?到底这些年轻人的价值与上一代有何不同?无论是政府、教师企业主,都急急地问,到底该怎么和年轻世代沟通?

以「草莓世代」作为硕士论文主题,刚从政大新闻研究所毕业的邱楷恩指出,90后世代不若父母活在经济起飞的环境,在他们的成长阶段,面临金融危机,台湾经济整体走下坡,让这世代尽管从小不愁吃穿,但长大后却普遍对未来悲观。

台湾薪资倒退16年与出社会的22K低薪困境,是年轻人普遍不满的原因。常为年轻世代发声的奇幻文化艺术基金会执行长朱学恒认为,近年来几次游行,都是来自于年轻人过去近20年所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反扑。之前网路上就流传着16年前的旧报纸征才启示。同样送瓦斯,16年前一个月5万元,现在3万。派报工作以前现领1000元,现在800,引起许多年轻世代同仇敌忾。

对照父母曾有的荣景,让年轻世代感受相对被剥夺感。「当年科学园区很发达,一堆分红,但晚进的人,已分不到股票了,」朱学恒说。纪录片导演许立达,1982年生,他的纪录片《你那边几K》,访问了36个七年级后段至八年级年轻人。他认为,这一代年轻人普遍感到无力的原因,在于「努力了两倍,得到的成果未必两倍。」

台大法律研究所三年级的陈瑞光,1988年生,他以前考法律系时期望的薪水原本是6万,但现在实习时只缩水到3、4万。他曾经看见故宫导览员征才启事,必须精通英文、日文、艺术史,条件非常严格,月薪才25K,让他印象非常深刻。「和以前相比,我们这一代要具备的条件更多,得到的薪水却更少,」他感到十分不平。「这是生于安乐,却死于忧患的一代,」朱学恒这么形容七、八年级的世代处境。

「生活政治」取代「权力政治」

值得注意的是,新世代对「政治」参与、认同方式,也出现前所未有的转变。许多NGO团体发起的活动,年轻人都热烈响应。不止脸书帮忙转贴,也会上街游行表达意见。邱楷恩表示,对五年级世代来说,大学时若反对执政党的人,还可以加入民进党。然而,在他们成长的世代,已经经历政党轮替,却发生陈水扁的贪腐事件,也见证两党恶斗。让这一代年轻人,普遍对于两党都不信任,想走出自己的第三条路。

而在网路、脸书的发达,让NGO团体的各项诉求,都能普遍被传颂,经济发展不再成为独大的价值,环境、人权、性别等议题,年轻世代都比以往给予更多关注。目前50几岁的周小姐,参与反核运动20年。她说,一辈子抗议,从黑头发抗议到穿护腰了,都没看到年轻人加入。直到去年反核游行,突然看到上街年轻人已经是多数,感到非常惊讶!

世新大学社会发展研究所助理教授蔡培慧表示:「现在年轻人对政治的想法,已经从权力政治的阶段,转向为生活政治。」差别在哪?以前年轻人想到政治,会想是不是要选立委、选议员?现在年轻世代更重视环保、薪资、居住权、人权等议题,考虑的是自己与社会大多数人生活品质与权益。时下的年轻人热衷公众议题,却不一定想加入政党。导致两大党目前在年轻人心中人气都很低。有多低?从年轻人几乎每日接触的脸书可做为指标。

国民党青年团,粉丝数9000多人。民进党青年部,1万3000多人。然而,掀起此次太阳花学运、议题导向的「黑色岛国青年阵线」,却有32万人,比例悬殊。

蓝绿放一边 不再认同政党

目前两大党都意识到新世代的转变,开始做调整,以免政党被边缘化,出现世代断层。民进党青年部副主任周榆修表示,大概10年前,传授选战策略的「选战营」还一度是青年的显学。然而,现在同学却都希望可以容纳更多议题,例如,核能、居住正义等。

如果只是传统选战营,已经不能满足新世代,有男同学反应:「我还不如去学校的迎新宿营,还有漂亮学妹可以看。」因此,2013年开始,民进党调整策略,与NGO团体合作,原本实习生只需在党部实习,现在得花一半时间到八个NGO实习,熟悉不同公民团体诉求的议题。

国民党青年团团长徐巧芯也表示,现在的年轻世代表达立场,选的已不是党,而是「议题」立场。因此,国民党举办的青年活动也慢慢与时事结合。例如,艺人Makiyo发生酒醉殴打事件时,他们就曾举办讨论,也举办过动物保护的一系列读书会与讲座,这些都是过去传统政党不会举办的活动,都是为了新世代而产生。

朱学恒说:「这是一个只有意见,没有领袖的时代。」许多老一辈仍把许多争议划归为蓝绿逻辑,他认为这是大错特错。对于新世代来说,蓝绿、统独都放一边,议题角色放中间。

资讯爆炸、多元思考 不信任权威

年轻人之前也普遍流行一个概念「公民不服从」。不服从的态度,是否普遍存在于这个世代?蔡培慧说,因为网际网路与科技发展,年轻世代的资讯来源更多元。以前的人只能看老三台与报纸,但现在的年轻人要形成一件事情的观点,纪录片、脸书、部落格、国内外网站都是来源。

在90后的年轻人中,许多人也对「主流媒体」不信赖。「主流媒体多少会受广告主的压力或政治意识型态的包袱,」台大新闻e论坛总编辑彭筱婷说,现在学生会自己寻找多元消息,对事情做判断。这也使得这些新世代年轻人,不再轻易单向接受别人的答案。以服贸争议为例,当许多学者专家质疑学生不懂服贸,为何要反?邱楷恩回答:「就算是产业代表的意见,也只是站在自己产业的角度发言。人人都有自己判断的依据,一件事本来就没有谁是绝对正确。」

与年轻世代沟通 重视自我价值与实践

那么,新世代如何看待国家元首、教师、主管这些传统的权威角色?彭筱婷则说,总统与人民、老师与学生意见应该互相交流,找出共识,而不只是单向接受。这群拥有自由灵魂的新世代,如何设想自己的未来工作?

根据104人力银行所进行的世代调查,七、八年级生与先前世代最大的差异,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凯飞族」(Cared & Free)。所谓「凯飞族」,是指被家庭照顾、需要被关心的一代,但在乎快乐、追求自由,成功由自己定义。虽然年轻世代不满太低的薪水,但如果工作不符合自己意志、无法自我实践,高薪工作也未必能得到年轻人青睐。

1993出生,台中科技大学的廖子涵是一个忠于自己的年轻人。就读设计相关科系的她表示,设计业通常是客户说什么就做什么,而她比较想自己发挥。未来,她希望照自己兴趣,自己创业,做一些独立音乐、独立纸本的小众市场,她不在意钱赚得少,却希望自己做的工作有独特性、开心。由于低薪大环境,也让想创业的年轻人人愈来愈多。他们的主张是:「反正做不喜欢的事也领那么少钱,还不如做自己喜欢的事。」

教育方式要改 放手「让学生来」

面对思考更多元化、环境更自由的新世代,教师该如何因应?其实,已经有许多老师开始用新的教学法,达成与学生较好的互动。台大电机系副教授、同时也是台大MOOC计划执行长的叶丙成,进入台大教书五年后,即得到「教学杰出奖」。

叶丙成认为,以前的学生比较认命。现在学生面对有意思的事情更多,教师必须让学生清楚「为什么要上这堂课?可以得到什么?」他提倡新教学观念就是「让学生来」(by the student)。现在很多老师花很多功夫把知识整理好,再教给学生。然而,学生反而不珍惜。他比喻,就像小孩茶碗蒸,孩子不会知道这是美味。若只给孩子一颗蛋,叫小孩自己去煎。第一次一定煎得乱七八糟。但是从此就知道,蛋要好吃也要方法,也会好奇蛋怎么样变茶碗蒸?

因此,在部分课堂中,他不先教理论。而是先出题目,规定不能先看课本、也不准上网,要学生自己想方法,分组比赛。等到公布比赛结果时,再对照课本上大师做法。「先给予学生一点胡搞瞎搞的空间,学生就会看见自己方法与课本上大师的差距。才会知道什么是好的做法,才会对课程珍惜,」叶丙成说。

北一女中地球科学教师金若兰也有类似经验。曾经有一堂课,学生不断问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后来,她思考:「为什么一定要照我的进度教?何不以学生发问的进度为进度?」于是,那堂课顺着这样讨论流(flow),反而更深入。「以前的知识来源只有教师,现在学生会去寻宝,有时反而让老师也有收获!」金若兰说。曾有学生找到了美国太空总署一个特别版网站,发现很多最新资料,在课堂上分享给大家。让全部人都耳目一新。学生也得到很大鼓励,立志未来要到太空总署工作。

企业沟通要变 让年轻人「甘心」

1111人力银行总监李大华表示,由于少子化影响,现在八年级世代许多都是独生子女,在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加上父母,「六个人照顾一个人」长大,因此显得比较自我。过于高涨的自我意识,让不少主管直言「受到不少震撼」。一个文化事业六年级生主管表示,一位年轻同事还没请休假,就已经在脸书上公布订好机票出国玩了。他感到非常惊讶:「如果是我们这一代,会先得到主管同意才敢休假!」

一位在贸易公司工作的六年级中阶主管观察,新世代只要下班时间到,手边工作没做完就下班。她笑说:「以前我们加班到10点,要离开时其他同事还在,包包还故意拿很低,假装是去上厕所。」但现在年轻人认为:「休假是权益,不是不接受加班,但要合理加班。」不一样的价值观已带给企业主很大考验。

然而,什么是年轻世代理想的企业沟通模式?许多年轻人的答案是:「希望是比较扁平化组织,决策可以一起讨论,员工和老板的差别不要那么大。」那么,老板的经验难道不值得听从?「现在两年就已经一个世代,老板比我多10年经验,就是比我落后5个世代,」陈瑞光如是说。

政府面对挑战 问题不是「懒人包」

除了企业与教育,政府更须知道怎么和决定台湾未来的1/3人口沟通,才能把台湾带到更好方向。然而,在年轻人心目中,官员实在距离社会太遥远。朱学恒举例,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的主委石世豪,在接受访问时曾说,他平日不太用手机与即时通讯软体,「这样他怎么知道3.5G塞车很严重?」

对网路世界的不熟悉,是目前政府与年轻世代最大的隔阂之一。因为,网路是市场化产物,政府单位由于不在市场机制内,网路思维最慢也最旧,使用网路往往只当成「布告栏」。 例如,服贸议题时许多学生阅读「懒人包」,政府官员就马上下达命令,也要制作「懒人包」。但是,「懒人包」只是一种形式与工具,重点还是沟通的方式。只要懂得用年轻人的语言和思惟,不需要懒人包也行得通。

90后世代,几乎是台湾过去所有传统价值的一次大换血。你,准备好了吗?

【本文摘自远见杂志5月号;更多文章请上远见杂志官网:www.gvm.com.tw】【立即购买远见杂志5月号:http://store.gvm.com.tw/magazine_information_69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