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待在家

谢哲青。(皇冠出版提供)

除了火逆金逆水逆,及「父母在,不远游」外,算命先生说,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旅行,例如,像我这样的人。

第一章:算命先生告诉我

年少时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特迷命理玄学之说,在网际网路出现于公众生活之前,所有的先知神童半仙大师,都要透过三姑六婆的口耳相传,并由熟门熟路朋友带路才可能一窥堂奥。我从大家都听过的子平八字、掌纹测字、面相摸骨铁版神数、星座扑克,到有点神秘的鸾笔扶乩、今世前生、萨满巫毒、黑白魔法……只要命理师愿意指点迷津,本人也乐此不疲。光是紫微命理的流派门阀,就有斗数全集、斗数全书、占验门、中州派与北派的分别,虽然有点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如果再加上说服力超强的洗脑话术,让我掏皮夹付功德金就更加心甘情愿。

事情发生在香港,一栋充满霉味壁癌,里头灰扑扑地令人想哭的旧大楼里,除了门可罗雀的手机行,与灯光昏暗的练歌房外,其他净是些卖相可疑的神秘店面,穿着大胆的小姊姊,压低嗓子说:「要来一点吗?」当时的我既青涩又害羞,小姊姊话还没讲完我就快步闪人,连她要卖什么都不知道。

换作今天,我一定会过去问她:

「到底是来点什么啊?」

大师住处在大楼某个「没人带打死我也找不到」的秘密所在,一间看起来像是废弃多年的破落祠堂。传统命理问事的起手式都差不多,我把出生年月日写在一张纸上,关于本人确切的出生时辰,在家族中也是众说纷纭,好像我出生时大家都在旁边看一样。实际上,我是在家里由产婆接生,而且只有母亲和产婆两人迎接我的到来。没有白纸黑字的出生证明记载出生时间,妈妈的记忆也很模糊,所以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几点出生。最接近标准答案的,是妈妈所说的:「还没吃晚餐。」

大师拿了我的生辰,翻开一本快要烂掉的书,用尺和笔在A4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口中念念有词,先是眉头紧锁,然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后,还不忘记「欸」了一声,害我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你的父母很有钱?」

「没~」我很讶异,怎么一开始楼就歪了。

「可是,命盘显示你的家境很不错~」我就知道!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世不单纯了,说我是垃圾堆捡回来的一定有事瞒着我。大师继续坚持己见,不顾眼前这小伙子脆弱的自尊,继续发掘我也没听过的神秘过往──

「大师!怎样,还可以吗?」

「年轻人~看你的盘,就知道这几年过得很辛苦!(还要你说,不然我来这干嘛?)命宫身宫,都是杀破狼的格局,代表你这个人胆子大(鲁莽),主观重(固执),率性而为(个性随便),不安现实(轻浮),喜欢变动改革创新(怕无聊,没耐性),敢去投机冒险,而且性子很急很冲动,很果断,一生多变少安(是命很苦吗?)。如果,有四化星加临(到这边差不多已经出神了),就会产生剧烈性的变化,让吉上加吉,凶上加凶,一生将有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我该在哪里发展?住在哪边比较好?」

「你应该东住西住,就是不要住在你出生长大的地方。」

「那事业和钱财呢?」

「你的大运还要再等几年,」大师指着命盘某个角落,「差不多到三十五岁,你会有十年的大运,到时候做什么都顺水顺风。」

最后,大师指着独坐天虚星的迁移宫,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命格,不利远行,在外面会碰到很多不好事。」老师用那种「我真的很关心你」的眼神告诉我。

「如果可以,尽量待在家,不要出远门……还有,」大师神秘地看我一眼。「港币二百元,多谢。」

■追逐我们的影子

哲学家黑格尔曾经说过:

历史,或许可以从幸福的观点来思考,但历史不是幸福成长的沃土。充满幸福的时代,在历史纪录上往往都是一片空白。」

人类想预知未来,趋吉避凶,最主要的,还是想要得到幸福。人类「追求幸福」的想法,最早可以溯及三千多年前的古代地中海世界,并受到犹太一神论信仰的形塑,经过漫长的中世纪沉潜之后,又在启蒙时代重见天日,成为一股激进的新力量,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它仍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并让我们对未来的期望及可能发生的经验有着根本性的影响,旅行本身的目的,不也是追求幸福的一环吗?在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坐困愁城,在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里动弹不得,在有志难伸的工作上自怨自艾,在行礼如仪的关系中得过且过。即使是最内向、最自闭、最没想法的人,也会想要有所不同。渴望突破,想要改变,于是我们踏出家门。当然,这些追寻并不是一直充满平安喜乐,旅行,或是追求幸福的过程也有大家避而不谈的阴暗面,充斥着挣扎、幻灭、痛苦与绝望。

因此,维多利亚时期英国著名史学家卡莱尔(Thomas Carlyle)说:「渴望与追求幸福,就像是在黑夜的森林中,追逐我们的影子。」

如果我将算命先生所有的警告、提醒、禁忌照单全收,我的人生会更加幸福美满,平安顺利吗?在印度,一位精通阿育吠陀的婆罗门告诉我如果要幸福,这辈子都不要往南方走,但在中印边界的拉达克,深谙大圆满密宗的仁波切要我往南前进,言语深奥的琐罗亚斯德大祭司要求我终身吃素,一名来自威尔斯的德鲁依白魔法大师告诫我除了猪肉以外,其他一概不碰,伊拉克卡尔巴拉的伊玛目则命令这辈子都不可以吃猪肉。

住在非洲南部喀拉哈里沙漠的布希曼长者,透过世代相传的飞鸟骨头,看见我会在飞行器事故罹难,而定居在格陵兰阿万纳塔的塔罗大师,则预示我会在船难中身故……把所有的建议都当真,我想我的人生一定会变得更戏剧性,更加复杂,也更加地困难。

不可讳言,命理师真是复杂难懂的一群人,有些人一开口,就知道是骗钱来的,有些则虚实参半,但仍有极少数的一小撮人非常地神奇,他们对人性有极其特殊的洞察力,仿佛我头上有人生的跑马字幕,他要做的不过是照本宣科,一五一十地说明我的过去与未来,有人则是拥有肉眼以外的视觉能力,看见我灵魂深处隐而不显的伤痕,当然,能明白说清过去的命理师,并不代表能精准预测尚未成形的将来。

即便如此,我仍然充满好奇。真的有人比正常的我们,多一层感知与天赋吗?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吗?

■那天到来的时候

星空吟游》出版后,朋友们才知道我曾在苏.汤普金(Sue Tompkins)门下学过一阵子占星与塔罗。关于如何与塔罗相遇的故事,在〈星空下的命盘.荣格〉中我有约略提过,但这件事其实是有后续的。

离开印度孟买的朱胡海滩数年后,我在朋友的怂恿与挟持下,不是很甘愿地前往伦敦市中心,位于尤斯顿广场花园(Euston Square Gardens)附近的神秘寓所。在中亚大草原寻找萨满,还可以推说是冒险,探索生命意义柳暗花明的追寻,但在网路上预约,然后坐地铁找命理师又是另一回事,感觉上自己有点笨,好像太好骗了。尤其是进到室内后,见到满屋子的哥德风女巫、庞克造型的见习巫师、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以及街友装扮,顶着狂野造型的白发阿姨,当下我就想掉头逃离这里。几番天人交战后,我在柜台将钱交给一位满脸麻斑,长相神似长袜皮皮的大女孩,然后等待叫号。

进到小房间后,命理师交给我一副有点历史的塔罗牌,要我洗三次牌,将它分成五落,然后取出每一落牌的第三张。命理师将牌搭成某种阵形,依次开牌,然后讲述他看见的未来。

「一年后,你的人生会迈入新阶段,在混沌中摸索的日子即将结束,你会以服务的姿态回归人群。你开始接受生命的黑暗,并把这股黑暗转化成强大动能,过去的不安将带给你成功,不用怀疑,你的名字以后会受到重视。」

我发现他不谈过去,这和其他的命理师很不一样。

「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但自信心不足,总是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牌面告诉我,只要你愿意,几乎做什么都会成功。持续投入你的热爱,一定会被人看见。」

他指着桌上几张牌,「唯独要注意,是你的心脏,一旦投入事业,你会乐此不疲,透支你的生命。多睡觉,让你的灵魂充满能量。」

(本文摘自《早知道就待在家》一书,皇冠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