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时专栏:林谷芳》从汶川「援建」经验谈台湾

走九寨,为美景,但几次九寨之旅,回来后浮于心头的却更是其他:早期飞机未开航前陆路的艰辛,藏人处于此美景下的真实生活,当年红军翻越穷山恶水的历史遗迹。的确,少了人文,再美的景色也只是生命偶然惊艳的一瞥,无以长久触动你的心灵。

这次的九寨更美,但回来后萦绕于心的依旧是其他,而经过汶川地震区的所见,更成为此行最主要的记忆。汶川地震规模7.9,造成69227人死亡,17923人失踪,有37万人受伤,21.6万间房屋倒塌,损失达8451亿人民币,临时安置人口更高达5500万,其破坏性可以说是全面的,而以松潘高原的地处边陲,以大陆在扫贪之前普遍的纪律败坏,可以想见,目前的灾区如汶川、茂县等仍应百废待举才是,但事实却是,到这两个地方,所见的城市风貌,其清新明亮真让人难以与这场世纪浩劫连接起来。

何以致之呢?世纪浩劫,举世瞩目当然是个关键,但这在任何国家皆然,重建之路,总前路漫漫,却为何独独在此能大出你所料之外呢?其实,迅速复苏的关键更在于一个落实的措施──援建。

「援建」,是「援助建设」的简称,它近乎是大陆的专利制度,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的口号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一部分人是沿海、是东南、是城市,毕竟中国太大,锁国既久,大家已吃惯大锅饭,要改革开放,没办法大家一起来,只能先选几个杠杆点作为带动。

然而,这种做法却得面临一个根本问题,优先顺序的排比固是现实上的必须,但就国民该享有的发展机会来说,却就有人须「暂且」被牺牲。而说到牺牲,也的确,就因这种功能性的措施,反而拉大了贫富、城乡、中心边陲之间原有的差距,带来了更多的不平等。

援建,正是在这背景下的有效因应措施,由中央指定发达地区支援建设特定的边陲地带,而此次汶川灾区,更就「一省帮一县」,例如茂县就由山西,汶川就由广东主要支撑起来。援建中还包含人才的交流,开发地区的官员到边区挂职,边区官员到开发地区进修,有了对比性参照,当事人在许多事物上当就能开阔许多。

这样的援建政策有赖中央的强力主导,在一般西方所谓的民主社会中这基本不可能。资本主义社会里的调节是透过背后一只看不见的手,也就是市场机制来完成的:你不想老死边陲,就会往城市移动;你受不了高房价,就会往乡下定居。在此,人总是朝着他所认为的最有利方向移动,而国家的任务也只在让这移动更顺畅、更平等。

这种理念有它的哲思背景,有它对生命主体的彰显。但问题是:人的先天处境可以有巨大的不同,社会环境又远比你能想像的复杂,想移动,未必动得了,甚至先天的落后已使你不会想到可以努力去移动。

这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最吊诡之处,它看来彰显了人的主体与可能,但其实更保障了占有先天优势的精英,于是,如自由主义者所倡言的,人在不设限下会寻求自己最大可能的信念,也常仅只是个信念而已,毕竟,受限于既有条件的个人,往往还没「自由移动」至中心时,就已在边陲死亡。

就如此,汶川地震的重建如果放在一般资本社会恐就遥遥无期,受难者只能自认倒楣,多数人须远走他乡,到异域流浪奋斗,而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自然淘汰」。然而就因援建,许多人却能在自己成长的土地看到希望,在过去的记忆中想像未来。

在台湾,资本市场、自由主义一直以来都享有它先验的正当性,提起国家,一句国家机器就可将它嗤之以鼻,但所谓「药毒同性」,一个制度是药、是毒,原不是能孤立于外缘而自己说了算的。就如「援建」,看大陆的许多作为,我们得放在大陆的社经文化来看;而谈台湾,我们也得反省所谓民主制度的先验优越性是否正是我们思维的盲点,也才可能从自以为是的惯性中解套。

(作者为台北书院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