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谷论坛》当大学不再展开教育工作(陈复)

韦政通教授一直积极鼓励兴办书院教育,他曾说:「你想要让中华文化重新被世人重视,你就问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拿出真本事,来让书院教育活回来?」(东华大学提供/罗亦晽花莲传真)

有人曾经这样问:大学教育本身就已经极其开放而多元,为何还需要我们特别发展并称作「大学实验教育」呢?其实,虽然美其名是「大学自治」,台湾的大学从制度到经费,无一不受到教育部的严密控管,如果没有主其事者愿意在教育部能接受的前提条件里,在合法与合理的范围内,大胆展开教学实验,最常见的现象就是行礼如仪与按部就班,只要不在课堂中滋生事端,最终老师就可安稳做到退休,学生则可如愿获得毕业,这使得我曾听见和硕联合科技董事长童子贤一针见血指出:「一大堆人假装在教书,一大堆人假装在读书,对国家无益,只是编预算养活这群人。」这种话,听在我们大学教师的耳里,难道还是不痛不痒,对此置若罔闻,继续当个「摀上耳朵就以为听不到」的安乐公吗?

我不断在脑海中问自己:在招生海啸已经激荡出如天高的惊涛骇浪,体质不良的私立大学早已开始应声倒地,青年博士根本进不来大学教书的恶质环境中,面对师生在教育改革后早已形同陌路30年,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回应这场教育乱局,个人甚至有可能不揣鄙陋,扶大厦于将倾与挽狂澜于既倒?这让我不禁怀念着我那已不在人间的恩师韦政通教授,我们师生相识超过18年,在无数回的对话中,他一直积极鼓励我兴办书院教育,不只办在民间里,更应该办在大学中,让更多人知道书院教育对当前社会到底有什么重要性,记得他曾说:「你想要让中华文化重新被世人重视,你就问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拿出真本事,来让书院教育活回来?」这像是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重重压在我的心中。

我当然知道:过去数十年来,已有无数在大学内使用「书院」当词汇的单位,其主事者根本不懂得「书院教育」的实质意涵,使得无数师生在美其名为书院的环境中,继续上演着童子贤董事长前面所说「无效学习」的段子。我更明白:如果没有具有见识卓绝的大学校长,能扛得住责任,愿意授权大学教师放开来兴革,则书院教育根本只是个空中楼阁。更关键的问题,莫过于当前在大学中的书院教育都属于正式学制外的软性课程,其与同学实际主修的科系无关,既有的专业科系则早已绑住学生绝大多数的时间,在剩余的时间中,书院教育等于住宿教育,结合校内资源与住宿设施,将教育融入宿舍生活,提供给同学额外听讲或实习的机会,但学生的精神有限,其始终不易直接影响学生在校内的学习。

有两条乍看无关的脉络,其实背后有着交集:我从来就不觉得中华思想只能局限在当前既有的文史哲科系中来发展,更不要说任何能承先启后的思想,本来就不应该只是在从事于「思想考古」,而完全不在意如何「擘画未来」。任何研究过中华思想史议题的学者,都会知道中华思想即使内容有各种歧异,都是种不同意义的「实学」,其最终要能滋补于「经国济民」,从来都不是高坐书斋中不事生产的做研究,这百年来的学术研究型态,跟中华思想的特质有着明显的落差;并且,当前大学科系过度重视自身专业的发展,却忽略该专业已经与社会脱节,学生毕业后常从事与大学就读专业不符的工作,更不要说已有相当数量具有未来性的工作,并不是既有的科系能定位,其专业性更需要跨领域整合才能完成。

基于这两个脉络,我该如何发展出自己理想中的大学实验教育呢?当我看见教育部统计108学年度大专校院休退学人数高达18万6446人,占全体学生的15.3%,创历年新高,平均每20人就有3人休退学,主因包括工作需求与志趣不合,我不禁觉得:招生海啸早已无法说明大学教育正面临的危机,大学教育真正的危机在于大学自身没有提供让学生愿意留下来的理由,大学各科系有太多基于教师专业发展出的本位思考,却与社会实际发展脱勾,令大学生很难产生意愿,跨过来向老师学习,再加上大学老师甚忙,尤其忙于书写论文,借此升等或取得绩效,使得他除上课外,不容易抽出时间来跟学生对话,但上课本身通常只是演讲型教学,使得师生关系自然变得日益疏离,这种现象自然会使得大学生休退学的人数日益攀高。

书院教育发展到高峰,形成后世传为美谈与典范的样貌,莫过于宋明时期的书院教育。这时期的书院教育常是教育家自身阐发具有创发性的思想,并跟学生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师生共同从事于心性涵养、知识论学与社会实践。我们如果想要吸引大学生愿意学习,不能只是研究教学方法,却始终忽略本质面的问题。如果你探讨的议题不能直指人心,紧扣住同学的生命各面向,直接回应他正在关注的事情,并能引领他探索于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专题,从中展开跨领域的学习,发展出自身的专业,我们就不要老是单向责怪大学生为何不肯认真学习,毕竟人的根本问题不面对,光是解决技术问题,随着环境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是无法帮忙学生踏上人生的康庄大道。

当我们想到钓鱼时,都不会只去思考如何精进钓鱼技术,或如何制作钓鱼工具,还会进而思考钓鱼本身的伦理议题,包括人鱼如何共生或鱼群如何永续发展。为什么老师替学生想到未来时,都只是在思考如何精进求职技能,或如何培养专业素养,却不肯花时间跟学生讨论他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如何活出他由衷认同的样子?我们老师都成长于工业高度发展的世代,大多数老师都已习惯从成果或效率来看待学习,我们自己都不见得在从事于真正认同的工作状态。当这个失落的环节被合理化,「教育」已变成「训练」,人被异化成「产品」来思考其效益,大学生就是在这些过程中,不知不觉发现自己早已掉落到学习的陷阱中,从而产生厌学甚至弃学的念头,付诸实践就会变成他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因此,当大学不再展开教育,我们就会不断失去学生,当大学不再是社会的良心与知识的灯塔,使得学生不再愿意来读大学,大学就会逐渐没落,成为无足轻重的教学机构。招生海啸本来只是表面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大学生即使待在大学,都不觉得面对生命有希望感,尊重自己所学并能发挥自己所知,这才是大学教育的真正危机。

我们在大学中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如果还继续保持「自我感觉良好」,没有意识到这已是大学存亡危急之秋,当我们越来越看不见周遭有年轻的同事进来,大家行将慢慢变老,最终我们会失去的不只是大学本身而已,还包括世间不再有带着理想风格来探讨真相的学习环境,更没有激荡智慧火花来解决社会问题的研究管道,这难道会是我们当年发愿来大学教书的本衷?

(作者为国立东华大学共同教育委员会主委兼大一不分系学士班主任。本文出自《大学实验教育:纵谷跨域书院带你眺望的新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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