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原始的日常──阅读许赫诗集《邮政柜台的秋天》

一直记得读陈雨航《日子的风景》、陈淑瑶《流水帐》的惊讶。在各种华丽技法意象极限的年代,他们的书写简直异数,回到文字最单纯的功能,就是直直的叙述,让文学回到就只是叙述,不堆不叠无增无减,生活是什么样子,文学就是什么样子,像是将日常从三维拉进平面世界,看似平淡无味,实际上有充满各种奇妙的触感

许赫由1800精选200首诗而成的《囚徒剧团》,也不乏这样的特质。唯到了《邮政柜台的秋天》,庶民性就更强烈,而且充满叙述性,完全就是在以诗歌故事,但又绝非史诗那样的大腔大势有演有艺,真的像是一个大叔阿北拿张凳子就坐在门口拉着路人闲话家常。换言之,《邮政柜台的秋天》又再次推进(或者该说大规模地后退),原先在《囚徒剧团》将普通生活填回诗歌的风格,于《邮政柜台的秋天》变得更是朴实无华的写法,或可名之为:流水帐流。

反抗佳句(造出漂亮诗句思维的喵球,在《手稿》刻意削除意象技法,像是要把诗歌归零,让文字的本身说话,但其实他的诗歌仍旧充满各种诗意转折。相比之下,许赫《邮政柜台的秋天》已经走到将诗意从诗歌中近乎彻底移除的地步,比如「嫂子每天坐在你旁边/她同意你这样吗/你说给我听/她同意你这样吗/厚她不知道齁/你自己偷偷来齁」(〈土地公红灯闪烁〉)、「不会吧/纾压吗/虽然上班族被搞会很想杀人/但不会真的杀人啊/上班族都是温良恭俭让/才会沦落到上班族的境地吧」(〈上班族阿智〉),真的是没有别的,许赫在这本诗集里就是一直在巴啦巴啦流水帐啊。

说起来,《囚徒剧团》像是纪实摄影,比如摄影家姚瑞中俨然收集狂、具备规模美学与宏观视野作法,其未整理照片有五万张以上,他将生活场景档案化、格式化,以之体现巨规模的社会景观。《邮政柜台的秋天》则接近街头摄影,比如陈尚平的《街道剧场》、《地底奇遇记》系列,就是把台北风貌捷运光景抓到一个角度捕捉下来,于是自自然,影像里就会有各种故事自动发生。

所谓日常即剧场,生活有奇观。比如〈妖行采风录〉写各种光怪陆离的台湾事件(这首组诗也让我想到林婉瑜写的〈新世界〉,什么怀疑树、反复花、恐怕蜂、软弱刀啦,只是她写来是优美的想像,但许赫写埋怨树、逢魔迷雾,都是丑恶恐怖,而是的,我们就活在这种充斥许多暴虐新妖物邪性世界里),像高雄气爆:「企业家在地底/建设妖物隧道/供应各种化学工厂/有火龙奔窜隧道内/翻腾乱搅街市大乱路面被炸毁十余公里/吞噬啃咬30余人后扬长而去」、胡扯瞎讲普通人死神聘雇带领死者到另一世界的〈通勤死神〉,乃至哈啦土地公去酒店找小姐的〈土地公庙红灯闪烁〉(我个人满为许赫忧心的,土地公知道你这样写祂吗?你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我有毛病〉:「我有一种病/你们称他为大叔/大叔就是/无时无刻都很累/大叔很累从来不跟人说/但他的五官叠在一起/就是一个累字」等等。

《邮政柜台的秋天》不管是家族暗面、上班族与通勤族人生、分裂人格神明轶事,都是在对日常还原──把诗歌还原到日常,让它验现素朴的生活景观,变回最原始的样貌。在这样的诗歌操作下,日常甚至也能是神话(连篇鬼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