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人看台湾》五年前的十五天(下)

火锅爷爷送的馒头人和日月潭印章。(作者提供)

在Airbnb上找民宿,常看到大陆游客动不动就对全台湾人做总结常犯了我之前的认知错误,动辄就是台湾人如何如何。你就说你遇到的王小姐很nice,张先生粗俗没礼貌李太太好热情,齐老板搞歧视就够了,哪里的人都是特殊个体,别动不动归纳总结,把生活放到阅读理解题里

就像那个高声骂中国人恶心的台湾中年妇女,她也仅仅是她而已,她的狭隘既不代表台湾,也不代表台湾人,台湾不被任何个体所代表,亦如我们。

鹿港小镇

女儿在鹿港的一处街心花园沙池玩的时候,认识了三个当地小朋友,四个人玩得很开心,咯咯笑个不停。

其中一个小男孩的爸爸跟我聊天,诧异问我:「为什么会来鹿港?我们这又不是什么景点。」

我说因为罗大佑

他更诧异:「啊?你也听罗大佑?」

「为什么我不能听罗大佑?不配吗?」我笑着问。

「不是不是,你看上去很年轻,应该不是听罗大佑的年纪。」

我们聊了会儿罗大佑李宗盛张艾嘉,还聊了会儿张楚何勇崔健窦唯

一个抱着婴儿的妈妈加入我们的聊天,她说听出我的口音,她是嫁来台湾六年的山西人。

她很少说话,只是微笑着听,她说:「你再多跟我说几句话呗,我好喜欢听你说话,我好想家」。她说她妈妈刚走她就开始想她了,我问你妈妈也只能在台湾最多呆十五天吗?她说亲属倒是可以呆两个月,叹口气又说:「可是两个月也太短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说我很喜欢山西人贾樟柯,他的电影我每一部都看过,然而我一次都没去过山西,我对山西的了解并不比对台湾多。

司机

遇到了很多司机。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载我去看红面水舞的Uber司机,他提出等我们,因为一个多小时散场后一定打不到车。

散场后果然如他所说,打不到车,而我到原地也没找到他的车。失望了几分钟但也觉得人之常情能理解,可他还是来了,远远跑过来喊我,说交警不让在这里停车,他一直在附近兜圈子等。

「以为您已经走了,那么多人打车。」

「怎么会?我说了等就一定会等。」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说起小时候很羡慕对岸的小朋友,理由很简单——写简体字。

「刚读书的时候学写字觉得难死了,你们就简单得多。我觉得没必要,为了学一个字,就费那么多工夫。」

新奇的说法,自由的脑子。

我大学专业就是文科类,我既觉得文字神圣优美,同时也觉得文字的首要任务是一个工具,他说得很有些道理。简化字的合并的确伤害过一些文字的意思,特别应用在文学上佛经上,肯定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在大规模文字普及和扫盲上简化字却是功不可没。

读过历史的都知道,何应钦曾经在1969年,于国民党十中全会提出过整理简字案。要知道当时两岸推行简体字保留繁体字提案的专家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都是曾经的同事、同学,甚至同乡,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他们有着差不多的求学经历,差不多的家庭背景,差不多的学识,差不多的对文字的敏感度,差不多的对简化字繁体字的认知。

不过那时两岸势不两立,对岸简体台湾则一定繁体,如果那时大陆否定了简体提议,而继续沿用繁体,那如今写作文快的就是台湾小朋友们了。

日月潭

日月潭是我小学课本的一篇,写了什么如今全都不记得。

参观日月潭要坐船,水手章卡在我手背上。

坐船看岸上的山,上有薄雾青翠浓绿,像是国画船上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只安静地看。在日月潭隆隆的观光船上,我体会到此前没有过的一种惘然和失落。那种叫乡愁的东西,在异乡又一次升腾起来。不记得哪次听到的:「台湾,保留了许多我们的过去,也预示着许多我们的未来。」我非常喜欢这句话。

大家下船要小心!我们都怕狐狸!」船长拿着扩音机大喊。「因为狐狸它——脚滑(狡猾)啊!」虽然没有多好笑,不过大家都笑了,陌生人场合下奋力讲笑话的人值得鼓励。

那些人

最后一天,我回到台北。

诚品书店买了几本书,站在仁爱路,看着满街机车,想起这十四天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

那个清境农场山顶送我女儿馒头人玩偶的火锅老板爷爷,那个坚持将我送到逢甲夜市计程车司机大哥,那个硬要卖给我米酒最终也没成功的胖老板……这些人包括我,我们都如茫茫宇宙星系中孤独的一个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点都跟其他人的任何一点在偶然一个时空重合在这个单独的点上。而此后,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

不管是热心温情的他们,还是恶意的谩骂的他们,我们都不会再见。哪怕我再来几次台湾,也不会再见到。所以何不畅快表达自己的情绪自己的狭隘和无知呢?这又有什么关系?

被大历史碾过后才出现的我们,也在经历着历史,这里是他们的台湾,但同时也是滋养了洛夫王鼎钧齐邦媛白先勇朱天文吴念真古龙三毛德昌蒋勋欧丽娟的台湾。

单凭这一点,我永远都会喜欢台湾。

全文完)(柳惜墨/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