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志/川普将挑战《选举人计票法》?看不出他有撕毁共和企图
(编按:以下转载作者11月16日发布于思想坦克之著作)
川普或许不是战后在台湾的政权最喜欢的美国总统,但绝对是台湾民间最热爱的美国总统。尤其新冠肺炎的疫情重创川普原本稳定的连任之路后,让他一反对习近平亦敌亦友的暧昧态度,清楚逆转了美国建制派四十年来的中国政策。
虽有论者说这是中国吃相难看、大摇大摆崛起后与西方必然的冲突,但川普政府不顾中国跳脚,一连串具体的挺台言行,让国家意识饱受国际压抑的台湾人点滴在心头,自然成为川普最忠实但没有选票的支持者,举世为之侧目。
美国主流媒体对川普则做完全相反的呈现,不惜自毁客观立场,反川普不遗余力,虽不至于放送假消息,但对选举新闻做选择性或诱导性报导,实已逾越媒体专业的底线,反而增加了川普支持者对网路消息的依赖,恶性循环。
选后网路消息更加混乱,真真假假,让这场选举暂时还落不了幕。感觉上乱糟糟,一些独裁国家乐得以「美国选举乱象」来做大内宣,告诉人民独裁统治才是安定与幸福的保障。
台湾对美国的选举当然充满善意的期待,但由于距离与对美国选制的陌生,台湾舆论对美国选情的观察自选前就已失准,看到川普落选,难免失落。
选后的纷扰与各式各样的阴谋论成为谈话节目的最佳题材,名嘴推波助澜,让台湾的舆情走不出川普情结。不少国人甚至认为美国的选举已被中国渗透操控,而想要以我们民主化才二十几年的选举制度指导总统选了两百多年的美国,似乎对美国的民主与抵抗中国的能力失去信心,蓝营的疑美论居然在台派间找到一些共鸣。
▲ 美国总统川普感谢人民。(图/翻摄自Facebook/The White House)
川普落败 但拜登也没大胜
川普特异独行,争议不断,落选后的言行其实并不算意外。
许多人早就提出警告,选后将出现重大争议,甚至连细节也都预测得八九不离十。例如邮寄选票将让选举之夜出现「红色海市蜃楼」(Red Mirage),然后发生「蓝色位移」(Blue Shift),隔天翻盘,而川普将以此发动法律战。民主党阵营回应这样的警告是自我催眠,认为拜登将有席卷式大胜,让川普断念。
显然美国社会对川普的认同出乎民主党意料之外,川普虽然落败,拜登没有大胜。
自由派几近歇斯底里地妖魔化川普,仍有近一半的选民投给川普,七千多万张的选票自有自己的判断,绝非自由派宣称的只是一群种族主义者。
然而川普坚不认输只是个性使然吗?只是连宋当年指控陈水扁窃国的戏码;还是真有机会重演2000年的法律战?
由川普已超前布署的联邦最高法院一锤定音?其实这些多属反川阵营的政治语言,对川普的正当权利做道德压迫,并无新意。
川普将以什么样的姿态谢幕,有待观察,但没有必要先行否定。固然疫情肆虐让邮寄投票有十足的正当性,但在一方事前就强力反对的情况下大量使用,必留纷争,现在也只能耐心处理。
既要解决当前的纷争,也要为未来厘清可能的问题,这才是双赢。
其实两百多年来美国总选举出现纷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美国独特的选举人团制,赢者全拿的规则一旦出现争议,误差容忍度将变得极小,尤其势均力敌的选举更是如此。
以这次选举为例,若以目前普选计票近600万票的差距来看,除非能证明有系统性作弊,否则不可能光靠纠正个案错误而逆转。
就算主张全面重新验票,其本质也只是纠正个案错误,但若进一步指控大规模系统性作弊,在美国这个民主老字号的国家可能只是过度想像。
▲ 美国选举人团采「赢者全拿」制度。(图/取自网路)
选举人团制 18世纪妥协下产物
选举人团制的效应就不一样了。在三权分立的设计下,司法对谁当总统比较好固然没有置喙的余地,但程序的纠结让法院的地位变得异常重要,一旦摇摆州出现争议,可能只是数千票验与不验的决定,就能改变选举的结果。然而法院在总统大选中扮演一个角色,只是近代的事,早期仍靠政治与宪政惯例解决。
要了解选举人团制必须回到历史。美国建国后召开制宪会议,不无建立王国的声音,但却是微弱的意见,绝大多数的制宪代表不赞成帝制。
问题是要在如此幅员广大的国家民选总统,是史无前例的创举,有实际上的困难,加上联邦论者与反联邦论者有理论上的冲突,双方针锋相对。
最后在妥协下产生了18世纪的选举人团制。历经改良,如今已未必符合制宪者的原意,但这个制度总在不同的时代找到新意义,而沿用至今。
美国律师协会 1967年提议废选举人团制
主张废除选举人团制的人也所在多有,但不是出现在2000年与2016年高尔与柯林顿分别在赢得普选但输了选举人之后,在这个情境下讨论予人有输不起的感觉,失去说服力。
较严谨的讨论出现在上世纪60年代,整个20世纪美国大选没有出现争议(1960年尼克森片面指控甘迺迪作弊),但极具影响力的美国律师协会(American Bar Association)在1967年提出废除选举人团制的建议,主张以全国普选取代,若无人得到40%的选票,则得票前两名的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投票。
这个建议得到许多支持,国会依此建议提案,1969年众议院通过,但1970年参议院以些微差距否决。卡特政府时期这个建议再度叩关,卡特本人支持这个法案,但最后仍无法过关。
▲ 美国大选采「选举人团」制是经过妥协的结果。(图/达志影像/美联社)
选举人团制 弱化各州政治进入联邦
许多人认为选举人团制是为了在联邦的制度下维护州权而设计,这是很普遍误解,包括不少美国人也这么认为。事实上刚好相反,选举人团制是用来弱化或防止各州的政治进入联邦。
在制宪会议上,反联邦主义者主张由州议会代表来选总统,一州一票;而联邦主义者的理想则是全民直选,但当时在技术上有困难,对公民的界定也标准不一,于是有了选举人团的设计。
为了反应各州人口,折衷方案是以2(参议员固定两位)加上该州的众议员人数为该州的选举人数。
但反联邦主义者仍主张由州议会指定选举人,联邦主义者则主张州民直选选举人,最后双方在程序上妥协,州民直选选举人,但选出后必须由州议会认可,这留下了日后可能出现争执的点。
也就是说,州民不是选总统,而是选他们认为有资格帮人民选总统的选举人,颇似过去的国大代表(孙文的国大代表构想应是来自美国选举人,但他将其常设化为国民大会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了防止各州的政治进入联邦,制宪者希望选举人团的成员来自人民,不是职业政客,因此宪法明文规定,参议员、众议员、州的官员与参与州利益的受益者不能成为选举人,还规定每个选举人有两票,必须有一票投给外州的候选人。
两票不分正副,国会计票后最高票且过半数者为总统,次高者为副总统。至于选举人应依谁的意志投票,至今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选举人团制初期具争议
这个理想的制度显然有问题。自始不喜欢这部宪法,后来推动权利法案被誉为「美国权利法案之父」的乔治.梅森(George Mason),认为这套办法20次将有19次选不出总统。
此话虽然夸张,但不无道理。当德高望重的华盛顿决定不再连任后,1796年立刻出现第一场票数接近的激烈选战,四年后(1800年)不但败选的亚当斯不甘不愿,正副总统的选举也花样百出,艾伦.伯尔(Aaron Burr)屈就副总统四年后还忿忿不平,自认被同党的汉弥尔敦出卖,于是找他决斗,结果美国宪法之父一命呜呼,伯尔也自毁政治前途,虽是合法决斗杀死汉弥尔敦,但引发众怒,黯然离开美国。
1804年宪法第12修正案 正副总统分开选
于是宪法第12修正案在1804年因应而生,正副总统分开选,选举人采记名投票负责。
简而言之,美国总统选举的纷争多出现在19世纪,1824年也是选举人团选不出总统,交由众院来选。最严重的一次是南北战争后1876年的争议,也是普选与选举人的结果不一致,普选的双方差距3%,这个差距与目前拜登与川普一样,但这不是争执的重点。
民主党提名的山姆.提尔登(Samuel Tilden)在普选中胜出,也确定拿下总选举人票369中的184票,只差一张过半;对手共和党的鲁瑟夫.海斯(Rutherford Hayes)则确定拿到165张,要再拿下20张才过半。
看似有一定的差距,问题是南方三州,佛罗里达、路易斯安那、南卡罗来纳一共20张选票,民主党与共和党都宣称自己赢得选举,而各自送出自己的选举人团。
这三州由民主党执政,选举不公与舞弊的传闻喧嚣尘上,例如南卡出现101%的投票率,暴民威胁支持共和党的投票者,主政办理选务的民主党在选票上印林肯的肖像,以唤起南方人对共和党的仇恨,无奇不有。
这三州的实际得票若以最后的纪录为准,应是共和党的海斯赢得选举人团,于是共和党绕过民主党执政的州政府许可,自行向国会送出选举人团,把问题留给国会做决定。
问题是国会也没有可循的标准,双方僵持不下。于是一月底国会授权组成15人的「选举人委员会」,参众两院各选五人加上五位大法官。
当时总统就职是3月5号,委员会也是争执到就职前三天才以投票方式8:7将20票算予海斯,让他以一票之多成为美国总统。这场大选争议搞得全国人心浮动,让海斯的就职并不风光,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低调秘密宣示就职。四年后,海斯没有寻求连任。
1876年总统选举最具争议 「不当妥协」定结果
1876年的选举可算是美国最具争议的总统选举,解决的方式对未来同样的纷争也没有参考价值,因为最后是以不当的妥协来解决问题。
提尔登同意退让以换取海斯承诺将联邦军队自南方撤出,正式结束了内战后关系南方政经转型至巨的所谓「重建时期」(Reconstruction Era)。
从此「败局命定」(The Lost Cause) 的迷思取代历史叙述,让那场内战的意义变得模糊,南方开始公然制定种族隔离政策,黑人平权时程延至20世纪的50年代,迟到超过80年。这是政争中被忽略的黑人血泪。
▲ 美国2000年大选,小布希对高尔提出计票诉讼。(图/翻摄自网路)
1887年《选举人计票法》出炉 20世纪大选无纷争
1876年之后的两次总统大选,1880与1884,也几乎演变成一样的难题。
这样的纷争非解决不可,于是在1887年订出了《选举人计票法》(Electoral Count Act),企图规范州政府指定选举人团的权利与时程,以及国会处理选举人票的原则。
这法定得并不好,许多宪法学者对《选举人计票法》有不少批评,例如定义不清、自我矛盾,容易招致不同解释;又如该法没有清楚规定如果某州出现争议,送给国会两组选举人选票,是该以州政府认可的为准,还是以州议会的为准,还是国会有权决定,甚至可以不计算争议选票?没有答案。
尽管如此,《选举人计票法》企图在州权与国会之间取得平衡,所订出的时程让时间成为挑战选举结果最有限的资源,让挑战者不能没完没了地闹下去。
或许是因为该法,成功地让20世纪没有出现任何一次大选纷争,也让美国成为近代新兴国家的民主典范。但进入21世纪后,20年内就出现了两起大选争议,2000年小布希对高尔的计票诉讼,与今年川普正在进行中的指控。
2000年小布希对高尔的选举诉讼是一个值得探讨的例子,但偏自由派的媒体一直把它简化成保守派大法官把小布希送进白宫,偷走了高尔的总统宝座。
这非事实,分析这个判决必须参考《选举人计票法》,才能理解2000年最高法院判决停止计票的用心,既依循该法计票的逻辑,又努力不让国家陷入该法无法解决的政治黑洞,是相当具有智慧的判决。限于篇幅,我们另篇再谈。
▲ 李中志观察,川普无撕毁共和的企图。(图/达志影像/美联社)
川普将挑战《选举人计票法》?
事实上《选举人计票法》到目前为止尚未遇到真正的严厉挑战,川普是否要挑战那个黑洞到底,我们不得而知,但可确定的是,美国有一个强大稳定的宪政基础,有能力从纠纷中慢慢解决问题。
未必只是靠当下完善的法律规范,人订的法律必有漏洞,而是靠公民与政治人物对维护宪政体制的决心与对国家未来的共同想像,愿意放下个人野心,共同走下去。
南北战争的发生就是失去这种想像,也是美国史上唯一次因领导人产生不如意而背叛国家的黑暗史。目前的纷争显然不至如此,风格之争重于理念之争。
川普也许不合每个人的口味,但一个誓言让美国再度伟大的总统,看不出他有撕毁共和的企图,也看不出他的支持者会提供那样的环境。唯恐天下不乱者,恐怕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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