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强行到来「还有什么最重要?」急诊医见断气瞬间:很想很想他

文/田知学(振兴医院急诊医学部主治医师

当死亡强行来到,生命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都明朗了,但也来不及下注解。有一次,一个病患心肌梗塞老妇人,被家人外院自动离院转来我们医院,状况不太乐观,但是家属和病患都决定不要再接受侵入性治疗。病患的血压、开始慢慢掉,可能还没有转到病房病人就会死亡。

「医师,可以给我们一个房间吗?我们想好好陪她。」家属恳求地说。

当时有一间急救室是空的,所以就把病患移进去。在一旁的家属,全部都倚在病人身上,还用手机、iPad开视讯,让在其他地方、甚至国外的家属可以一同陪伴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祂们要来了,真的要来带我走了……」病人虚弱地、浅快地呼吸着。

婆婆,没关系!往光明的方向走,我们都在妳身边。」其中一台视讯发出的声音

「是的!妈,我紧紧地握着妳的手,不要害怕……」旁边的家属也安慰着。这一幕,其实让我很震撼,但是病人和家属已经签了不急救同意书,也决定不要做任何侵犯性治疗,我们能做的有限,但是,这对话对旁边的医护来说都很沉重。最后,病患在急诊咽下最后一口气。

急诊室经历过许许多多生与死的瞬间,那切点是如此的明确,用心脏超音波来证实就是一个不在跳动的心脏,可是那之后要如何定义,到底在哪里?到底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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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从护理站遥望着昏睡中的病患,是个老伯伯,一开始原本急促不稳定的呼吸和无力的呻吟,在用药之后稍微和缓下来。转身面对他的姊姊,跟她解释完不太乐观的病情,其实她心里头早有个底。从一开始得知癌症噩耗,他正面努力地面对、也配合所有治疗,到最后还是抵不过那来势汹汹地扩散,这一年多来,他辛苦了。

她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家累,没有牵挂,也说好不急救了。

「那么我们就等安宁病房的床位通知。」我轻轻拍着他姊姊的肩膀

「以妳的经验来看,他大概还有多少时间?」病患的姊姊问。

「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医生跟妳一样,是人,不是神,真的无法给一个确切的时间。有可能可以撑个几天到一个礼拜,但也有可能突然走下坡,今天就离开。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的重点就是,不要让他太痛苦,这样同意吗?」

抿着嘴点点头,给我一个「我了解」的表情。

「那我回去拿些他住院需要的东西,他的衣服已经脏了,应该换一下。我的儿子留在这边,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给他。」病患的姊姊说。趁着空档,我去休息室晚餐,可以不用吃那么快的,不知怎地,呼噜呼噜五分钟就把食物嗑完;然后又不知怎的,隐隐中仿佛有个力量强催促着,迅速地漱口,飞快地走回护理站。

才刚坐下来,就听到一位护理师大喊:「VT」(一种危及生命的心室频脉,病患可以是清醒的,但也可以是昏迷,甚至没有心跳、死亡。没有特殊限制下,VT是需要立即电击和急救的)。

VT是从他的监视器传过来的!我赶紧冲到他身边,那心律不整来得仓促、突然,他的姊姊回去拿东西还没有回来,跟在一旁的留下来的是跟他不是很亲的外甥,再次确认他不要急救的遗愿之后,我跟护理师站到他身边。

「喔喔喔……啊啊啊……」他的胸部已经没有明显的呼吸起伏了,脸色也瞬间变苍白,但是下巴和脖子却一直反射性地上下抽动,抽动间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

外甥呆住了,站在离他的病床三步之外,不敢再往前进。我反射性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脸颊。监视器上原本规律的VT,慢慢变得不规律,越来越平缓……那个像挣扎呼吸的动作和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在一个像打嗝的声音之后,就完全静止下来了。

我轻轻地、温柔地替他阖上眼睛。抬头看着他的外甥,试着用眼神安抚他的惊慌失措。他闭上不知道开着多久的嘴,瞪大的双眼也被安抚缓和下来。

「他走了!请节哀!」我说,同时轻轻放开他很快就冰冷僵硬的手,和护理师肃敬地看着他的外甥,宣告他的死亡时间。再走回护理站,处理他的病历还有死亡诊断,需要用手写的部分,常常被护理师嫌弃字迹草率、不堪入目的我,对每一个笔画都有用心恭敬地写,这是最后的最后可以为这个人做的事情了。

「伯伯,一路好走!你和我这辈子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缘分,我们有遵照你的意思,没有让你的身躯受太大的苦。在你和世间道别的最后一刻,没问过你的同意,希望你不介意我主动握着你的手,一直到最后。过去你一定是个很棒的人,虽然单身重病了还有家人陪伴你、支持你!

姊姊之后也回来了,还为你换上干净、帅气的衣服。握着你冰冷的手,让我想起几年前,我父亲跟你差不多年纪。如果,你有看到我的父亲,可以告诉他,他的女儿以他为榜样,很勇敢地、很正面地,用爱去面对每一天!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很想很想他!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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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伯伯有没有传话给你?还是爸爸你一直都知道。我真的很勇敢、很正面地生活,也真的很想很想你。在生命还没有停止的时候,真心!珍惜!这是你最后教会我的事情。

本文摘自《父刻回忆:献给最思念的你》/田知学(振兴医院急诊医学部主治医师)/东贩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