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艺术灵魂书写——追忆我的哥哥七等生

七等生在纪录片《消瘦的灵魂》中与女儿刘小书、导演朱贤哲回到他出生成长的苗栗通霄。(目宿媒体提供)

六岁逢家变

民国三、四十年代是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又值美军常来台湾领空空袭,那时只有两种家庭生活较好:公务人员家庭及有田地种植的家庭。七等生原是出生在令人羡慕的家庭;父亲因受过高等教育,当时在乡公所办理兵役工作,生活安定、家里养育八个小孩,因坚守正义的性格,拒绝了来关说不想当兵的富人

也许是命运捉弄这家人,那位富人很有本事,在台湾光复后竟摇身当上镇长,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父亲工作停掉,这是第一个打击;第二个打击是父亲镇公所的同事好友有一天来家里告诉父亲,他可能会被提名为下任镇长,若有这机会,他会回复父亲的工作。当时父亲和母亲把希望都寄托于此,日夜祈盼早日到来,不幸的是,这位父亲好友也许才能遭忌,正值二二八白色恐怖时期,他被人诬告与共匪有所来往,连夜被抓去枪毙。

连遭这二次打击,原本身体很好的父亲彻底被打垮,从此病情益发严重,无以维生又无钱医病。七等生小小年纪就被父亲交代到医院向熟识医生讨包胃药、有时拿着父亲借据向父亲好友借钱、又看着坚强的母亲挑着担子翻山越岭到农村买鸡,隔日再搭火车拿到台北卖,这种种辛苦生活过程,是七等生从小种下忧郁的原因。

写作是天赋

七等生会成为作家不能遗落两位重要伯乐;一位是林海音女士、一位是远景出版社老板沈登恩先生。林海音女士在文坛倍受敬重,当时身任联合报副刊主编,七等生第一篇投稿文章就受到重视和鼓励,使七等生往后不计生计匮乏,辞掉教师稳定收入,选择写作的拮据生活。明知写作无以温饱,竟持之有恒的写,莫非天意!记得1985年七等生获得吴三连先生文艺奖,当时他请我嫂嫂代他到台北会场领奖,在我看来,他是想把这份荣耀献给我的嫂嫂,就如同他得到国家文艺奖时所写的感言:「回忆到小小年纪时,邻居Akin女士对一个苦难家庭的小孩不时关怀招呼,如果Akin女士还在世,希望与她分享这份荣耀。」七等生在所写的得奖感言里的「CHURCH」应是对上帝所在的至高感恩。

沈登恩先生到底为七等生做了甚么?在吴三连先生文艺奖会场上,有两件事出现让我知道,推崇我哥哥文章的人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第一件事:在当届得奖人中,杨宪宏先生以报导文学奖获奖,他代表上台致词杨先生因常在电视谈话节目出现,家喻户晓,他上台致词时第一句话竟说能够跟七等生同时获奖,是他毕生最大的荣幸,当时我心里有点震撼。第二件事:也许我的长相很像我哥哥,会场上有两个人主动来跟我聊天,一个是台大齐邦媛教授、一个是远景出版社老板沈登恩先生。

齐教授告诉我:是她推荐七等生给文艺奖主办单位的。另沈登恩先生则当着齐教授和我的面说:他的出版社再没钱也要设法找钱出版七等生作品。由于我哥哥不是畅销作家,出版他的书不但不能赚钱还要贴钱,后来我辗转得知远景出版社本来是两个人合伙的,由于沈先生执意要赔钱出版七等生作品,而与另一合伙人拆伙。(编按:应为远行出版社,沈先生拆伙后另成立远景出版社)虽然不知拆伙事实为何,我不解的是,为何一位出版社老板会无悔的看重七等生的作品,其眼光其心中对七等生文学作品的评价莫非高人一等?莫非异于常人?这实在让人既感动又敬佩

七等生在小时候就无师自通,很爱画画也很会画画,他常收集纸条画人物故事放映给邻里大人和小孩看,每每造成轰动。他艺术生命是与生俱来的,一般人嫌弃他文句的表现、嫌弃他所表达的文意情节不够圆融通俗,他们不知一个艺术家在创作时,是用他内在的艺术灵魂在书写,我们如能以此观点来阅读欣赏七等生作品,当更能感受到其作品的精华所在。

另一项天意

「目宿媒体」拍片记录介绍现代作家,七等生被其选中,片名「削瘦的灵魂」,片子刚完成,七等生却在这时往生天国,好像天意注定要留下访谈七等生的珍贵记录,才放手让他离世似的。

但愿七等生为我们这世所留下的文学作品不但能影响世世代代,更能为我们国家的文化领域增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