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忧郁症患者的告白

微笑忧郁症患者的告白。(图/三采文化提供)

「你会得忧郁症,母猪都会上树了!」──「微笑型忧郁症」的心酸与勇敢

提起左灯朋友总是说她「可爱有趣」「人缘好」「朋友多」,

没人想过这是她为自己定下的人设,更不会将她跟忧郁症连结在一块,

她也是直到病发确诊,才知道这是「微笑型忧郁症」。

平静时,她宽慰别人,逗得别人哈哈大笑,还是病院小精灵

病发时她大哭崩溃,不可控的负面思维持续运作,

「得这个病真的是太惨了!太惨了!」──她说,

发作完,她擦干眼泪,微笑活下去。

【精彩书摘

戏子

此刻,真正回溯过往,我常常会觉得自己活得宛如戏子。

我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人设」是:积极阳光乐天派,带动气氛的「造high 专家」,温柔耐心的倾听者。心里认定:只有扮演好这样的角色,才有资格成为呼朋引伴、受人爱戴的「人气之星」。

我并不想达到众星捧月的境界,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即便身边人说起我,往往用上「可爱有趣」「人缘好」「朋友多」这样让人虚荣感爆棚形容词。但事实上,很心酸的是,我做的一切努力,只是想成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悲观厌世的普通人。

怪胎

曾经有一度,我研究每个人的行为模式和兴趣喜好,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一路走来,也有人目光如炬,戳破我虚假的皮囊:「你超假。」─往往我会狼狈地落荒而逃。

我对每个人笑盈盈、曲意逢迎、虚与委蛇,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待人处世之道,说来讽刺,我还一度为自己深谙此道而得意洋洋。我想:众生皆虚伪,我只是选择了比较体面的虚伪之道。对于这种怪异的心理,我也曾经迷惘,但最后,简简单单的一句「人嘛,都有黑暗面」便足以消解。

同时,我坚信,一旦有人没事找事,致力于闯进我的世界,剖析我的人格,他们会惊呼我如此做作,讶异于我深不见底的黑暗,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我。

「一旦知道了真正的我是怎样的人,他们就会离开我。」

─很可笑对不对?但这样的桎梏整整束缚我二十余年。

我是一个怪胎,这是我对自己最中肯的评价。「为什么我这么奇怪?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这么奇怪??」

所幸,现在我明白,我的这种「心理残疾」还有个专有名词:微笑型忧郁症。

像漂流了20 多年的心终于有了归属:我不是怪胎,我只是有病。─真的,这让我欣喜不已。

▍ 退化

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忧郁症就是「不开心」。但其实,持续的情绪低落只是冰山一角。忧郁症最可怕的,是无法控制的身体机能退化,还有无法控制的认知思维改变。回溯过往,细细想来,病症其实很早就给了我「通知函」。

大约是2017 年9 月,我开始没由来地对身边所有事物丧失兴趣,包括热爱的音乐、电影、书籍等。走进电影院像是上坟,音响复上了细细的一层灰尘,木心的诗集也长久地停留在同一页。就是觉得没意思。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意思。起初以为是天气变化引发的倦怠,就没有在意。

后来,身体机能开始明显退化。胸疼、头疼开始侵袭,严重的时候我只能自捶胸口;记忆力、思维明显减退,拿着眉笔找眉笔,一天到晚都在找手机;行动力变慢,如果别人的生活是流畅的画面,我简直就是以三分之一的速度播放;打翻水杯,打翻饭碗,成了一种常态;有些时候,会莫名流泪,但是你完全不懂自己在哭什么;更多时候,你就是发呆,无意义地浪费着无意义的时间。

人变得非常非常疲累,一开始我晚上10 点睡,后来晚上8点就睡,再后来我下班回家7 点就能入睡。即便这么长的睡眠时间,我依然觉得疲倦不堪,每天都感受着「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每天都觉得被人持续暴打了一顿。说一句话都感觉用了一辈子的力气能量像完全被榨干了。以前用一分力气可以完美地做好一件事,现在动用全身的能量,却只能吐出两个字。

路上广泛地流传着一句话,可能可以解释忧郁症,为真正的忧郁症正名:忧郁症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

▍意义

忧郁最折磨你的,还有你无法控制地质疑所有事物的意义。

从早上睁眼开始,你就开始做一份「考卷」,所有的问题格式是清一色的「为什么要xxx ?有意义吗?」:

─为什么要醒来?有意义吗?

─为什么要起床?有意义吗?

─为什么要穿衣服?有意义吗?

这种无意义的对意义的质疑,可以一直持续到你躺上床,跳出最后一问─为什么要睡觉?有意义吗?才能落幕。

在无数寻求意义的质疑中,整个世界都变得迷蒙了,像是真的,又像是梦⋯⋯就是老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纱,让你看不清楚,摸不真切。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倒下,却每分每秒都被某些黏稠又有力的丝线拖着走。光天化日之下,欢声笑语中,你却在想着怎么结束这一切。

很妙,这种被全世界隔离的感觉。任凭谁,对你做什么,你体会到的都是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无力感。

▍ 突然

在正式确诊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像是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因为我被「突然」这个词诅咒,就像无数把强力机关枪集中火力,朝你一个人无情扫射,无数个突然的「突突突突突」,就像一发发子弹射穿了我。

走在路上低头看花纹,坐在车上窗外灯光朦胧,穿越人潮耳边嘈杂不堪,就这么突然一瞬间,就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突然觉得下一秒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就突然想这样融化在地表,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在世界上。

或者就是真的饿到极致的时候,拿起筷子猛扒两口,突然就饱了;困到无法思考,好不容易恍恍惚惚仿佛睡着,突然惊醒了。太多突然,像动手毫无分寸的小孩,用弹弓给了你一记天马流星拳式重击

那时候的我,真的,经常突然地,就想放弃了。

那种你无法抑制,却不得不压抑的痛苦,始终在胸口叫嚣着,哭吼着。你稍稍放松警惕,就破笼而出,可以让你不管在大街上,在办公室,还是在任何地方,猛地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而事实是,我不能。

成年人连崩溃都要体面些。

于是,每天每天,我的脸上虽然充斥着淡然的麻木,但我的胸腔里,却时刻回响着巨大的悲鸣。

▍ 自杀

直到现在,还会有人问我:「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而我的回答也永远都是:「我不知道,我被控制了。」

我、被、控、制、了。

从一颗一颗取出药丸,在掌心收集,一次放进嘴里,到最后喉咙滚动吞下去。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是有人在「指挥」我。

真的。他用半死不活又亢奋阴险声音蛊惑我:「吃下去,你就自由了!你就自由了!!」像上演着一场万劫不复的魔咒

而我要自由。─这就是我自杀的原因。

设计

我爱装没事。所以病重那段时间,我脑子里反复想的,就是怎么演完人生最后一幕,然后潇洒地离开这个世界。在我的规划中,我离开的方式应该是这样的:

天气晴朗的某一天,是农民历上的好日子。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公园里,阳光温暖和煦地抚摸着大地。

一只蓬松柔软的大狗草坪上跑来跑去,后面不停追赶的主人生气地喊着它的名字;一对小情侣坐在草坪那一头的椅子上,女生佯装生气地撒着娇,男生甜蜜地笑着,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出来运动的老婆婆缓缓散着步,甚是不快地对他们斜着眼,露出了一副「有碍观瞻」的表情。

妈妈在看书,孩子雀跃地奔跑着,不知道玩着什么,然后突然摔了一跤,哇哇大哭;人工饲养的天鹅悠闲地徜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被孩子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扑剌剌」飞走了。

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孩手牵着手,谈笑风生,穿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从公园的小路上疾行而过,也不知谈到了什么,两人同时爆出一阵放肆的笑声;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空中优哉游哉地飞呀飞呀,却始终找不到在地上操控它们的人⋯⋯

我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胃里过量的药丸开始发挥作用。困倦慢慢从身体的中心弥漫开来,所有纷繁嘈杂的声音也慢慢飘远。我的眼睛模模糊糊的,恍惚间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异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魂魄⋯⋯

在如此朗朗乾坤下,在鲜活蓬勃的所有生命包围中,我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然后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安静得仿佛睡着。

每个经过我身边的人,看我一眼,心里疑惑着:

「怎么大白天睡在这里啊?」然后不在意地走开了。

谁又知道其实我已经死了呢?

我非常满意自己设计的最后一幕,因为我总觉得一颗毫不起眼的心脏在一群澎湃生命的围绕中,慢慢停止跳动,有一种壮烈又凄美,神圣又庄严的仪式感。好像人的一生就该这样,从纷繁复杂的生活里来,最后化为一缕平和安详的轻烟而去。─这是我亲手设计的离开方式。

(本文摘自《我在精神病院抗忧郁:我们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个微笑忧郁症患者的住院日记》/三采文化出版)

【作者简介】

左灯|康复中的「微笑型忧郁症」患者

90后,简书签约作者,4年新闻传媒从业经验。看来开朗、乐观的二次元少女,社交达人,场面造high专家。

2017年9月,忧郁症被诱发。在经历了病发、怀疑、确诊、病重、自杀、送医等一系列事件后,被送进精神病院。因忧郁而无法阅读文字时,书写是她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没想到意外获得大量读者回响,和她分享心境、彼此加油。

她在精神病院住院38天,决定和自己的忧郁症「Mario」和平共处(当然发病时是另一回事),和大家一起为了「活着」努力。

《我在精神病院抗忧郁:我们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个微笑忧郁症患者的住院日记》/三采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