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国小校歌 串起跨省籍情谊

虎尾国小校歌。(作者提供)

5月底,老爸「赖」(LINE)给我一支「油管」(YouTube)的视频。我本来是没怎么在意的,老人家嘛,总喜欢赖一些健康养生、寰宇趣闻的资讯,我一般都已读不回。若我第一印象略感兴趣,就点开来加减看看。有些一眼便知没啥意思,我会毫不犹豫跳过,请它慢走不送。

不过这支视频的封面图片有点不一样,是个黑底白字五线谱,标题写着「虎尾国小校歌」,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是云林虎尾人,在虎尾出生长大,直到15岁才举家北迁,童年的记忆和成长的印迹都留在那里,因此任何有关老家的消息,总能吸引我的注意。

黑底白字的五线谱

我念的是安庆国小,不是虎尾国小,不过视频与故乡有关,我也就好奇地点开老爸的分享。

视频一开始的照片流让我觉得熟悉,想起我小时候常到虎尾国小,在徐晓波老师的指导下,跟「虎国」的小朋友一起踢足球,当年我穿进走过的,就是照片里的老校门、老圆环、以及古早味的红砖平房。悠扬的钢琴旋律,引出了不同时期的新校门,接着,音乐慢慢淡出,出现了黑底白字的五线谱。

这首校歌,明显是在旧式黑板上用粉笔画直线、涂音符、写歌词而成的,虽然粗糙简陋,倒也工整清爽,极有可能翻拍自早年的毕业纪念册画面先是局部,镜头逐渐推远,露出整体,右上角的「曾国富」、「徐晓波」,立马抢走了我的目光。钢琴前奏声起,才一眨眼,又露出「曲」、「词」两个字,原来虎尾国小校歌是曾国富曲,徐晓波词。

小朋友真挚的歌声

这非同小可。曾国富是我爸,徐晓波是他数十年的挚友,也是我一辈子的徐老师!虎尾国小的校歌居然是老爸谱的曲,徐老师填的词,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按下暂停键,马上赖我爸,问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不久就给我回赖说,1957年他在虎尾国小开始他的教师生涯,一年之后分设中正国小,他奉调中正,徐老师留任,也就是在这共事的一年,他们俩合力创作校歌。他看到视频,发现60多年前的作品传唱至今,也觉得意外、惊喜。

我回到油管,取消暂停,继续播放。听着老爸谱的曲,看着徐老师作的词,耳边是简单的钢琴伴奏和小朋友真挚的歌声,第一小节才过,我就已经鼻酸。没多久,我的眼睛不觉湿润膨胀,胸口的一股气往上冲,逐渐蓄积泪水忍不住,一下就夺眶滚下。泪水模糊了视线,鼻涕也分泌失控,手边又找不到面纸,只好无奈地随它去,听完急冲厕所。我反复擤了鼻涕,洗了几把脸,镜中的自己,已是双眼红肿,难以辨认。

我感动,感动得毫无防备。

曲好,老爸的功劳。高低起伏得宜,节奏错落有致,旋律优美简洁,曲调容易上口,前一半低调的铺陈,烘托了后一半高亢的释放。只要加以适当编曲,放到当今的流行乐坛上,绝对可以成为畅销单曲。老爸喜欢音乐,自娱自乐几十年,唱歌、键盘曲笛洞箫长笛黑管、喇叭、吉他乌克丽丽,都难不倒他,没想到他居然还会作曲,音乐竟如此动人!

歌词内容见山是山

词好,徐老师的贡献。「嘉南平原,虎溪流长;绵绵大圳,纵贯四方。吾校虎国,庭园苍苍;春风化雨,桃李芬芳德智体群四育并长;礼义廉耻,牢记心上。我们是炎黄子孙,一定要为祖国争光」。60多年前的歌词,内容见山是山,现在看似保守过时,然而在这个翻转、取消、见山不是山的年代,我仿佛回到过去,感觉到了见山又是山。儿时尊崇的价值,如今许多人弃之如敝屣,我无奈,喟叹。

跨越时代、省籍情谊。1957年,他们相识于虎尾国小,家父土生土长的虎尾本省人,徐老师是来自上海外省人,1949年前避难来台,成家立业,落地生根,从此定居在此。他们俩一见如故,相知相惜,即使一年后不在同校服务,各自又几经搬迁,却开启了往后50年绵长的情谊,直到徐老师与世长辞。

童年的我总看到徐老师的身影,仿佛就是一家人。他骑摩托车来我们家串门子,跟我们到我斗南外婆家作客,不会讲闽南语的他,在鸡同鸭讲的时候只能笑瞇瞇地比手画脚。他是国小老师,却热衷发明,常跟我们分享他解决问题的点子,虽揽获专利无数,一生还是两袖清风。

电视里出现上海亲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有天晚上他红着眼到我们家,时间点,大约是大陆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吧。他在老三台的晚间新闻里,看到了西方记者进入上海采访,镜头里居然出现了他上海的邻居亲人,就在熟悉的弄堂屋外刷牙洗漱。我之所以记得这些细节,是我也看到了同一台的电视画面。那晚他骑车过来,熄了火,门还没开,就急切地喊着「国富!国富!」,我正想问徐老师是否也看到了新闻里的上海,他就先跟家父开口了,讲出了哽咽,讲出了眼泪。

我跟家父说那晚的徐老师,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大概是我年纪小记性好吧。

一首虎尾国小的校歌,串起本省、外省的一世情。一支油管的视频,让作曲者曾国富、作词者徐晓波,从校内走向校外,从小镇走向世界,从过去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