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球的精神起源

中华职棒再爆发球员涉赌事件,由于此次涉案球员大多来自管理严谨、球迷最多的兄弟象队,又包含台湾第一位登上大联盟投手丘的明星曹锦辉,及二○○一年世界杯带起台湾棒球希望的投手张志家,因而舆论大哗。

除检调单位选择在总冠军赛结束后「收网约谈球员,引发球团老板对其「养案」(以球团与所有球员声誉为代价)愤怒指责,电视新闻依循「丑闻」作业模式,不断追踪让球迷心痛的「蛛丝马迹」,尤其许多名嘴「绘声绘影」重现某些球员私生活细节与球赛中表现,藉「消费棒球」来加强己身「诠释权威」,更惹来球迷与球界人士愤怒。

遗憾的是,在新闻的发展与荡漾中,还是没有妥善回答最核心的问题:是哪个关键因素,创造了「黑球」?

就事件的实然层面分析,当然包括了「组头」、「白手套」、「球员」,甚至万千个不看球赛的「下注者」,他们都促成了赌局的发生,但别忘了,正因为社会是完全地信任球赛是「干净地、凭借其偶发的临场机运所进行」的,骗局才有利可图(摆明诈赌的赌场不会有赌客上门)。因而,「黑球现象」必然是要以众多「善意第三人」(拚命求胜的球员、球迷、赌友、老板、热血野球叙事工作者……)为牺牲代价的恶意行为,有了这层理解,我们即可看出:「黑球现象」的不断重演,一定与「酬偿」和「风险」的不对称有关,也就是说「假球参与者」所获得的处罚必然远低于所获得的兑价(以及所造成的伤害),过往假球案审判所依据的法律(「组织犯罪防制条例」、「诈欺取财」),无法考虑到以「社会信任」为犯罪基础的庞大代价,从而吸引着犯罪者精益求精其技术、不断地卷土重来,其实正是「黑球」的结构性促成者。

但是,法律毕竟是行为规范的最低限度框架,现代运动之所以吸引观众、诱发数世代老少忠诚球迷,其核心假设即在于:运动员以其「高度自律」,时时于各种高强度、偶发性竞技展演中,展现其「精神意志」超越「身体束缚」(或各种外在艰困条件)而获致的某种稀有之「真挚的存在感」。据此,运动员之所以不是一般人,之所以可获得「粉丝倾心崇拜和认同,乃在于他「代表」着凡人的我们,挑战那时时刻刻的「不可能」。换言之,运动员的「内在精神自律」不只区隔着他与业余运动者、普通球迷的不同(是他的「正字标记」),也画分了「神圣」与「世俗」之不可跨越;而他的酬偿,如果不是天文数字般的薪水广告代言所得,要不就是「国家英雄」般的圣者地位。

观诸其他国家职业运动赛事,几乎都无法避免「黑球」产生,但美、欧与日本的应对方法,则是更激进地去创造赛事的「神圣感」,号召更多球迷、创造更仪式化的光荣时刻,进而在球员高度物质和精神酬偿中,巩固着「精神自律」此一纯洁无暇的价值义理,以此来「渺小化」黑球的利益(但也促成了类固醇另类假球)。由此,反省中职「黑球现象」,我们要问的是:曾经在洛矶球场和西武投手丘上夺三振的投手,「打球」曾几何时变成了例行性的「上班」,而不是「超越自己」的神圣志业?球团经营者除了运用球队作为「活动广告看板」外,还为职业运动的「神圣感」作了哪些努力?

上周五的美国大联盟世界大赛第二战,费城人队主投、三届赛扬奖得主佩卓马丁尼兹在七局下连挨两安打等着被换下场,电视镜头放大了他在投手丘上挣扎的脸庞──疲惫与懊恼交织着,当总教练拿走他的球后,佩卓慢慢地走向休息室,最终到了观众台前,看着满场不怀善意的脸庞,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这是一位有过无限荣光、但近年也饱受屈辱和折磨(动手术、失去球速、在自由球员市场乏人问津)的运动员,享受着他末段人生的难得一刻。

人,永远是「意义的选定者」,并由此意义而产生自己的行动。「意义感失落」的中华职棒要寻找的,正是那能让佩卓微笑的一切。(作者为学学文创志业副董事长,《数位时代》杂志总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