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国光牌」口琴聊慰寂寞──一个红卫兵的真实人生(十一)

杭州市一所小学一年级学生们一起用口琴表演。(新华社资料照片)

晚上,三个女儿吃完妈妈做的晚餐后,京峡收拾碗筷,把它运到厨房里去洗。看到京峡进进出出的身影,妈妈脸上露出苦楚的笑容。

长大可以去德国

「京峡,你变得好能干!」

「我还学会了做饭呢!是邻居孙阿姨教的,明天我给你们做饭。」京峡骄傲的看着妈妈。

「还是妈妈做的饭好吃!」不到两岁的小妹不给京峡捧场。

「来,我给你们吹段口琴。」这时,妈妈从抽屉里取出她的上海国光」牌口琴。京峡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听过妈妈吹口琴,似乎已经定格在了遥远的记忆中。

「太好了!」京峡欢呼道。

当那只小小的、在长条琴体上带有若干方格视窗乐器从妈妈嘴边飘出袅袅悠扬、清脆明亮的声音时,京峡立刻被这美妙的音乐吸引了。它像月光下的草原空旷而寂寥,像山峦中雾气般的萦绕美妙而凄怨。一件小小的乐器,竟能演奏出如此音色丰富的曲调,真是神奇。

妈妈演奏的曲子京峡很熟悉,这首歌的名字叫《我的祖国》。于是,她小声跟着哼了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艄公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京峡唱着唱着不禁热泪盈眶,她爱她的祖国。正像她在学校里学到的、在书中所看到的英雄人物那样,祖国需要时愿意献出生命。可是,眼前这个国家所发生的一切,令她不解,也没有人能给予她答案。

吹完一曲后妈妈告诉京峡:口琴是体积最小的乐器之一,它是通过口吹气流使长条型琴体上的方格窗口内的簧片震动发音。一八二一年德国人Friedrich Buschmann 发明了口琴,他是受到中国古乐器笙的启发。二十世纪早期口琴传入中国,三十年代初上海生产出我国自制第一批口琴。

「那么,德国在哪里呢?」京峡问。

「等你上中学后将会学到世界历史和世界地理这两门课,自然就会讲到有关德国的事情。德国位于欧洲中部,距离我们国家很远很远。雄伟的阿尔卑斯山屹立在她的南部,莱茵河、多瑙河穿过德国境内。德国还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国家,有不少哲学家、诗人文学家音乐家。马克思、恩格斯都是德国人;还有诗人文学家海涅、歌德;音乐家巴赫贝多芬莫札特。」

「我长大以后可以去德国看看吗?」京峡好奇的问。

「恐怕不容易。」妈妈摇摇头,接着说:「不过你可以学习吹口琴,音乐能给人带来快乐。别看口琴小,看着不起眼,它同样有丰富的表现力。」

在京峡十二岁生日这天,妈妈送给她一只新口琴,也是上海「国光牌」的。很快她从妈妈那里学会了吹口琴。从此,当京峡寂寞的时候,便拿出她的口琴来吹。

从妈妈口中,京峡陆续知道了「五七干校」的一些情况。

妈妈所在的「五七干校」地处河南省信阳地区罗山县,在河南最南部。罗山县位于河南、安徽、湖北三省交界,地广人稀交通闭塞,丘陵起伏,荒草丛生,解放前这里是个土匪出没的地方,六十岁以上的男人多当过土匪。当地干部提醒干校的人不要轻易地走出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由于交通闭塞,当地人从未出过远门,见闻贫乏、孤陋寡闻。看到干校耕地用的拖拉机竟摸着它问:「这铁牛吃多少草料?」当闻之它不吃草,只喝油时,他们摇着头十分费解。

干校所在地是个曾经的「劳改农场」。刚去的时候,妈妈和她的同事们住在以前「劳改犯」的房间里。屋中没有床,干部们在土地上砌起一块高于地面的水泥台,铺上稻草和从家里带去的被褥便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大通铺上,每人只有七十来公分宽的空间。因此,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备料盖房子。自己脱土坯烧砖,摸索着如何砌墙,经常是干到天黑,劳动强度非常大。

盖好了简易房后,便进入了夏季割麦时节。每天早晨四点起床,趁着凉爽和露水开镰。一转眼到了上午,太阳变得刺目炽热,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流进眼中。咸涩的汗水蛰得眼睛睁不开,用满是尘土泥垢的手一抹,脸变得像花瓜一样。裸露的脸、颈、手臂被麦芒划出一道道红血印,被汗水一浸,又痛又痒,难受至极

傍晚,当人们把散放在田里的麦捆抱上运输车时,还要小心麦捆底下藏着的毒蛇。

即便到了夜间,气温也常在三十八、九度。干了一天农活的干部们,晚上还要继续在户外开会、政治学习或批斗走资派。人们不得不穿上长衫长裤雨鞋,抵御「黑旋风」般的蚊子。一种像黑芝麻大小、被称为「小咬」的飞虫尤其凶狠,专在黑暗的厕所里活动,还未等你察觉它,却已被咬得团团红包,痒到崩溃。蛇多得几乎每天遇见,有时甚至就躺在蚊帐上面,吓得在蚊帐里睡觉的人纹丝不敢动,更不敢出声,等待着蛇自己离去。

艰苦的生活,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夜以继日的思念和担忧孩子们,特别是不到两岁的京红,妈妈终于病倒了。

政治上翻身做主人

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二岁的京峡从育红小学毕业,该上中学了。上哪里的中学呢?空军大院里没有中学,孩子们小学毕业后只能到大院附近的中学读书。京峡想念百万庄那些儿时的伙伴,提出回到百万庄上中学。

尽管从大院到百万庄要先乘二一路汽车,再换乘三路无轨电车,晚上还一定要按时回到空军大院的家照顾妹妹。但对京峡来说都无所谓,她要重新找回她童年的朋友。爸爸妈妈拧不过京峡,只好同意她的要求。

京峡进入了离她百万庄的家步行只有六、七分钟的北京一一○中学。学校的大部分学生来自百万庄、扣钟庙、展览路、葡萄园等距离学校不远的地区。

一一○中学始建于一九五一年,其前身是北京大学附属工农速成中学。一九四九年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工农干部在政治上翻身做了主人,但却没有文化。这一年的十二月,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在北京召开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会议上提出了「学校必须为工农开门」的方针。「向工农开门」办教育的一个重要途径是创办工农速成中学,使全国工农干部的文化程度在若干年内提高到相当于中学水准,并使其能升入高等学校继续深造,进而把他们培养成新型知识分子和红色中国的各种建设人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