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太平天国为什么会失败?──未酬邦国中兴之44(朱伟岳)

洪秀全与少年时代的私塾同学冯云山经过多年传播拜上帝教,于1850年末至1851年初与杨秀清、萧朝贵、曾天养、石达开等人在广西金田村组织团营举事,后建国号「太平天国」,并于1853年攻下金陵,号称天京(今南京),定都于此。(图/时光网)

孙中山对主义二字的定义:主义是一种思想,一种信仰,一种力量;太平天国的主义,不仅有思想,竟还宗教化起来,产生出力量,就非常强大了。故大平军都勇敢善战,勇往直前,确具有因信仰而产生的力量;一如前文曾提及在民国15年前后,都是国民革命军的军官,一为共产党员的段德昌,另一为左倾的彭德怀,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论,彭问段:「共产党员打仗为什么那么勇敢?」段答:「勇敢是来自他们的理想。」彭问:「什么理想?」段答:「共产主义理想」。故太平天国的义士们,是他们的思想塑造了他们的理想和信仰,而生力量。

不仅如此,太平天国也从基督教那里山寨了组织架构,以及对基层组织的活动办法,譬如有固定的礼拜仪式。他们把星期六定为「礼拜日」,把「做礼拜」作为基层组织活动中最重要的事务;这似乎比国民党二蒋时期的小组活动强多了。在占领的地区内,举行礼拜仪式的前一天,路口便会挂出旗子,上面写着:「明日礼拜,各宜虔敬,不得怠慢。」礼拜当天三更子时之后,每一间面街的房子都要点灯,要供茶、供饭,要打锣召集大家聚在一起。然后有一位宣讲师称「先生」者,出来领导人众颂赞上帝,等宣讲师宣讲完毕才散会。

但这组织活动不仅仅是礼拜聚会,还有论坛式的临时聚会,这种聚会称「讲道理」会。太平天国内客家人不少,客家人所说的「先生」就是现在所泛称的「老师」,甚或是西方所称的「教父」,「先生」出面「讲道理」,和西方哲学家所说理性的讨论或辩论相当;任何事情都有其「道」,把「道」的「理」说清楚、讲明白,或也正是毛泽东先生所指的新民主或人民民主吧。故遭遇到任何重大事情、或有重要消息要发布,就把有关民众召聚过来,由「先生」出来解释事情或消息的内容、意义。发一个命令,要「讲道理」;做一件事,要「讲道理」;处决一名罪犯,也要「讲道理」。

在过去中国传统宗法社会中,很少见到这种全员参与式的密集动员活动,经营出一种群体的参与氛围,让乡民离开自己原本局限的家族及亲友范围,体验广大群众间的集体情绪与意志。太平天国从公元1851(咸丰元)年金田起义到公元1864(同治3)年天京金陵被湘军攻,前后历时约13年,据估计因这次国内的战乱而死亡、受伤、失踪、迁徒者可能高达7000万人,堪称中国历史上战乱伤亡之最。清廷官史的记载说:「此次金陵城破,十余万贼无一降者,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对后世同情革命起义的人士言,这个记载或也正是太平天国的丰碑。那太平天国为什么会失败?抄些事后诸葛亮的话藉供参考,约有下列数端:

太平天国玉玺。(图/维基百科)

一、太平天国在创建之初,就缺乏一个明确的人世间的建国纲领。其主要号召是民族主义的呼吁以及乡民们对现状的不满,是一股以愤限或仇视为主的强大破坏力量,欠缺一致性的国家建设愿景。执政之初,推行公有的田亩制和圣库制,两者皆为强调平均及财产共有的体制,深深吸引了正遭受清廷沉重赋税之苦的乡民。初心是很好,可惜在执行上没法顺利施行,最后败在执法者们的贪得,以及王爷、将军们的特权上,上位者生活变的越来越奢侈挥霍,号召力自然日减。

二、天国的政治架构也很特殊,名为「军师负责制」,天王是国家虚位元首,临朝不理政,是象征性存在;国家权力掌握在「军师」之手。当时,东王杨秀清是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天父替身」,集政权、军权、教权于一身,是实际掌权人。可是天朝前后共分封了2700个大小不等的王,这些大王、小王们聚集在一起,能齐心一志吗?最初是靠东王杨秀清的严厉执政维持着表面的一致性,慢慢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之间产生了严重嫌隙。最后天王洪秀全支持北王韦昌辉,率军三千攻入东王杨秀清府邸,屠灭杨秀清全家;翼王石达开,认北王韦昌辉杀戮过甚,又诛杀了韦昌辉出走。政治高层杀成这样,小王们能不胆寒?而小王爷们其次以下的追随者,当然更不易齐心运作了。

三、太平天国各位领导人的本身也有知识上的局限性。他们虽有新思想、新论述,但对本身国家的文化传统实际的了解不深,对于外来的文化认识亦非常浅薄。在愤恨或仇视的情感推动下,有一时的强大爆发力,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中国几千年来的社会习惯和风俗信仰。譬如太平天国原是政教合一的组织,所以上帝教的教条,既是军规,也是法律。在作战之初和建都的过程中,虽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在建都之后,却没能因时制宜地订出一套完整的治国政策,而是直接将治军的教规推行于整个社会,结果不但行不通,反而使人民大为失望。

譬如在所执政的城市,强令推行现今所谓「战时共产主义」制度,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解散家庭」,把居民按照性别编入男馆女馆、男营女营,使得夫妻无法在一起,这种把社会变成大军营的做法,或有军事上的便利性,但亦违背常理,遭到许多人民的不满,还进一步的导致了生产受到破坏,各项物资日渐缺乏,粮荒日益严重,这结果完全与当初起义时的理想背道而驰。

后来虽有洪仁玕从香港抵达天京,颁布了《资政新篇》,该新篇根据因时制宜、审时度势原则性提出了许多新的主张,如主张加强中央集权,民生经济方面加强兴办工矿交通事业;改革社会陋习,增进文化、卫生和福利事业,改革刑罚制度等,是一个统筹全局的治国方案,但未能列为太平天国的施政纲领。也就是说这《资政新篇》仅被洪秀全批阅过了,获许可在太平天国内印刷发行和流通而已。

洪秀全认可《资政新篇》刊行,并不表示太平天国其他重要人物也重视该书,像忠王李秀成被清军俘获后,清方的记载说:「伪干王(即洪仁玕)所编各书,李酋皆不屑看也。」曾国藩的幕僚赵烈文看过《资政新篇》后,却赞赏说:「于夷情最谙练……观此一书,则贼中不为无人」。

这些,证明了太平天国中重要领导人本身知识上的局限性,导致整个太平天国起义,不幸沦为空有理想而无实效之路,有点像印证了邓小平先生的主张:「实践检验真理」,是在实践上败下阵来。天国不仅未能给人民带来新希望,反而制造了人民的痛苦和离乱,也是曾国藩的湘军及李鸿章的淮军,可以用那被指为「虏妖走狗」的汉人身分,平定汉人壮烈起义的原因。至于其他在战术或战略的种切,在这政略的缺失下,都不重要了。

(作者为前中科院第二所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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