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昭和时代
日治时代的太平町约为今台北市大同区延平北路一段至三段附近,知名的黑美人大酒家,波丽露西餐厅等皆在此区。(中时资料照片)
文史专家庄永明与作家林文义同为大稻埕人。(迪化207提供,中时资料照片)
大稻埕如今聚集许多文青小店,展现文化基调。(罗辛摄)
台北市日新国小有悠久历史的红楼校舍,作家郭松棻为校友之一。(中时资料照片)
风吹着我像流云一样
孤单的我也只好去流浪
带一支心爱的吉他
和一朵美丽的玫瑰花……
那是多么遥远的前世纪七十年代,夜来独向电视屏幕揣臆,那名之:金曲小姐,低垂宽边帽,犹若天使美音的歌者原貌何如?轻缓而自在、稳健的短语之后,但见纤手撚弦,诗似吟咏,红唇仅见,此一神秘歌者究竟是谁?
惊艳的初次邂逅时刻,早已日夜沉耽于文学写作,荒芜学校课业……近五十年后,昔时教授戏剧学的老师:诗人痖弦从加拿大来信勉励--六十还年轻,诗与画放怀吧;你,一直是坚持的。子夜三时是温哥华早上九点,回拨越洋电话,师生畅叙多么静美,如歌之行板;记忆里最为难忘、时而忆念的不朽名诗。
风吹着我像流云一样……听歌人还年轻。
五十年后再回眸,自然而然地吟唱这首「流浪」之歌,仿佛依稀的回返台北大稻埕的童少岁月。那是昭和时代,那是文学与艺术萌芽的苦涩及其幽闷,自想自做的:梦与现实。
我惧睡梦,梦不美,尽是忏情与追悔。
同样是大稻埕人,其实真正得以深切解疑昭和年代,竟然是逝于初秋的文史作家:庄永明先生。他念永乐,我读太平,另及小说名家郭松棻,小学是日新……还有东方白、谢里法……逝人生者,还记得洪小乔这首歌吗?那也是我童少到晚秋,念念不忘的大稻埕太平町,属于日本昭和时代的最后余绪吧。
千禧年前后,往往在电视台时政评论工作结束后,去东区钢琴酒店倾听擅于拉丁歌谣的:官灵芝。而后成为朋友的绝美歌唱家,竟被我写入第二部长篇小说:《蓝眼睛》,女主角宝美就是她的本名(笑说:千万别跟作家做朋友,否则心事会成为笔下的故事)。另位日本女主角也是被我「出卖」的南方以南,朋友的借形幻影……小说中两位有着海蓝之眸,三百年前西班牙海盗船长纪梵希,则是小说家老友王定国喜爱的西装外套的名牌。
阿根廷啊,别为我哭泣!我真的没有离开过你,即使在迷乱的日子里,疯狂的时光,我依然信守誓约,不曾远离……
小说虚幻的拉丁歌者,现实真切的歌唱家高吭与低吟的婉约;夜深人未静,我举杯向以绝美嗓音,惆怅而苍茫的情感,深致敬意。没有立刻回家,微醺之人在敦化、忠孝路口挥唤计程车──延平北路。我说着,微合其实已倦的醉眼,仿佛在梦中漂浮,回返童少青春年华的昭和场景,父亲常去的酒家,母亲怨艾、忍抑的哀愁,是啊!我用小说:《北风之南》留下记忆了,犹如逝友前辈郭松棻名作<奔跑的母亲>,铜版画般,决绝且坚毅的描写──
母亲又从另一根石柱的背后伸出她的半张脸来,那充满戏谑而又无语的脸。我奔向母亲的方向。然而,我每跑一步,母亲就后退一步;母亲干脆跑了起来。她在马路的中央奔跑。她望着那更漆黑的远处跑去,好像奔向海。那么拚命,那么固执,那么决绝,跑得一头长发都飞了起来。她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的这一头。
三弦琴幽然,手姿花似舞动……我在京都祇园静赏艺伎的美学,怀抱此一回忆,倦眼回眸的下了计程车,夜很深了,四下无人。延平北路,迪化、贵德两街,仰首微星无月,想为远在大西洋岸的郭松棻原乡走一回。南北杂货和茶行,雕花红砖两层昭和或更久远大正的古雅楼房,是否有未眠如我的轻盈钢琴声,更早年的--面茶,太白粉,烧肉粽!消夜点心推车的呼叫,盲按摩人手杖触地叩叩响和凄凉的笛音,同般是那样孤寂、苍茫的人生。
都不见了,全然消失了。这才惊觉那是已然遥远的记忆,为什么不能遗忘?何以必要留情不忘最初的恋人,彼此未谙性爱的纯真。
我的昭和时代:台北大稻埕太平町。青春之美,晚秋之凋,仿佛一生只能借用手写文字,用一本又一本的书,备忘录般地保存。
抽一根烟,是悼念逝友犹苦上香。喝一杯酒,如同安抚自我谬误、破缺的悔憾。
浮雕、湿壁画刻印历程。隐约、朦胧在迷漫的雾中行走,妻子说──雾里看花,最美。她的京都,我的大稻埕,映照相与的疼惜,就用夜未眠,烟酒后快意的四行诗送给彼此──
绝美,就为书写命名
想忘不忘如夜歌倾听
总是带我去旅行
仰首,最美丽的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