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巨人肩上的菜鸟 因「革新者胸怀」才能放肆发言

▲在管中闵肩上,放肆发言的菜鸟。(图/翻摄自谢宇程脸书

文/谢宇程

看着台下一百多位大学校长,我心想「等一下会不会被嘘爆?还是可以触发一次重大改变呢?」那天我踏进「全国大专校长会议」演讲大厅,看到满座白发的、微秃的、年纪比我爸妈还大的校长们;而我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将要在他们面前演讲。和我并肩同台有另一位讲者:管中闵先生

菜鸟的位置

那天是 2016 年一月 28 日,「全国大专校长会议」在暨南大学召开,全国所有大学校长都受邀参加,包括国立、私立;普大、科大。如果校长不能到,至少由副校长,或一级主管代表与会。目测全场平均年龄大约六十岁,显然都是博士教授,并且都是在学界名望地位极高的学者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比我最乐观的预期来得更早。当时我三十四岁,最高学历硕士,没在大学担任教职,连兼任讲师都没有当过。在这场会议中,我要和全场的校长演讲:「国际卓越特色大学」如何创建与经营

当时受邀发表演讲,是因为我花了四年的时间,透过调查采访,在专栏和书籍之中讨论大学的陈疴、弊病、僵化制度,我曾访察多国大学的创新方案,并探讨在产业发展与人才需求快速变迁的时代,我们所需要的高教面貌。

在重视学历、名衔身分学术界、这场高规格集会中,由一位传统认定上「品级不足」的人演讲,显然是极破例、极不寻常的。

走进会场后,我看到管中闵先生也在座,我趋前和他点头致意,他亲切微笑,挥手邀请我坐在他旁边。其实这算是我们第一次的当面互动,之前虽见过一次面,但没有谈话。

你不必修改

和管中闵先生第一次见面,是 2015 年底,教育部召开「全国大专校长会议」会前会。

那次,教育部长邀集高教团体领袖、重量级学者,一起开会讨论大学校长会议的内容,我也以「与谈人」角色受邀。

在那场会议中,我秉持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则,对这些「前辈」很积极地表达我对高教的想法。我感受得出来,有些人鼓励支持我,有些人则冷漠不友善。

在会议中确认了,我会和管中闵先生同场次演说,我先他后,我们讲完后,会让台下的大学校长们提问发言。在会前会之中,我并没有机会和管中闵先生说到话。

在会议之后几天,我把正式会议中的发言稿准备好。因为内容颇有「颠覆性」,我希望先探询管中闵先生的看法,若他反对,也许我该软化、删减稿件中的内容。于是我把稿子寄给管中闵先生过目,信件中我这样写:

「基于过去几年的研究和思索,我对这次讨论的议题有些看法,初步表达在附件的文档中。因为不易再有机会和校长们深入交流沟通,所以我把意见讲得比较直白;如果失之偏颇莽撞,有不合适不妥当之处,恳请指正。」

我其实预期管教授有可能会依据他演讲的重点,指点我在哪个课题多说些、少说些,或调整些,以便帮他的演讲做「铺垫」。或者,他来信把我数落一顿,要我重写,都有可能。几天后我收到他的回信,原文抄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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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程(我年纪大很多,就直接称呼您名字了,请勿见怪)

我刚看完了你写的意见,写得好极了。我希望许多大学校长听完后会觉得有收获,我的意见有许多类似之处,但从你的文章,还是学习很多。最近太多事情,我不确定是否可以提早把自己的意见寄给你,我会尽力。

很抱歉,那天开会时我有事情先走,没机会向你致意。歉甚。

管中闵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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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后来他并没有给我任何修改意见,我在演讲时得以全然独立自主地讲出想法,而讲稿全文也收入当年全国校长会议资料集

巨人肩上的菜鸟

在管教授与我的演讲场次之前,是政大周行一校长、清大周怀朴副校长的演讲,我们在场聆听,并观察听众、感受气氛。他们的演讲也都指出了许多弊病与优良方案。但当我望向台下的校长们,发现多数人精神涣散,面如死鱼,毫无反应,前三排几乎没坐人 -- 就和多数大学生听必修课的状态一样。

上一场讲完后,轮到管中闵教授和我准备上台。我想表现恭敬,还是直说「您先您先」,管教授特别叮咛:「不必拘束」,要我自在发挥即可。

那时我讲的主题是:「尖端企业的市场策略与组织原则,对高教的优质化的启发」坦白说是相当「异类」的想法。在我天真的想像中,若能「振聋发聩」引发高度的回响,也许真能够影响高教的未来。我也明白,其实更有可能发生的是,我跳脱框架的想法无法被大家接受,现场就被指责挑战,甚至有校长站起来大骂:「说什么鬼话连篇!」

但这两个情境都没发生,虽然我极尽全力讲述,台下的人仍然精神涣散,面如死鱼,毫无反应。

我讲完后,换管中闵先生;他谈的主题是「超前部署」:台湾的高教如何因应未来的世界,及早拟定整体战略,调整经营、研究、教育方式。承他肯定,好几次提到、呼应我的论点。在他格局广阔的演说中,我又欣慰又难过地发现,听众仍然精神涣散,面如死鱼,毫无反应。

他讲完后的问答时间,有好一段令人失望的沉默时间,终于后来有三个人发问,多是对管教授提问。管教授讲完后,都会让我接话,让我也提出意见。

在我们这场演讲后是茶点时间。校长们蜂涌到室外享用茶点,几乎没有人留在议场讨论交流。我主动和几个和我有关连的大学校长打招呼、递名片。我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心里想得是:「年轻人,你以为自己是谁?哪边凉快你哪边去吧。」

因为我和管教授都是单纯的讲者,主办单位旋即安排计程车让我们前往台中高铁站搭车。在车上,管教授主动关心我当时的事业发展,职涯前程。回到家后,还收到管教授的电子邮件,引用其中几段原话如下:

「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也听到你精彩的看法。以后希望常有机会碰面讨论…。你是很优秀的年轻人,应该将这段时间用来培养自己看不同问题的眼光,并扩大在网路和新媒体社群中的影响力。选定议题,深耕一段时期…,时代很快就会到你们手上了。我平常都在学校,欢迎有空来坐。」

我知道他忙,也就没有找借口常去和他讨论聊天串门子。以上就是我至今与管教授的互动与缘分。

到底是谁邀请我?

多年来,我是以「局外人」的身分讨论高教与人才培育。我没有教职身分、不写「学术论文」,只写「通俗文章」,所以我可以用社会常人的视角、易懂的语句畅所欲言。部分文章曾引起社会不小关注,也收到不少学生、年轻人、教育者、业界人士的认同。

但我也知道,习惯看头衔与资历的主流教育圈,很难认真看待我,以及我投入时间心力调查得到的结论。另有一次受邀在某大学演讲,演讲一开始就被资深教授斥吼:「你凭什么谈大学教育?」

因此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最先提议邀请我去全国大专校长会议演讲?至今我还不知道答案。若要我猜,很可能就是管中闵教授。

2015 年底,教育部很可能是先邀请管教授当讲者,并问他推荐谁当与谈人,管教授推荐了我。除了管教授本人,很难想像有谁(绝不可能是教育部的承办人)会提议让我和管教授同台。在学术界,那是对管教授的「无礼轻慢」。

就算不是管教授推荐我,是由别人提议,在学术界的常态中,管教授大可表示不满、不屑于和我同台,甚至忿怒抗议。在台湾这个环境,没有人会觉得他的抗议是无理的,因为没有人会认为我有资格和他平等发言。

也许是管教授推荐我,不然就是他也乐意接受这个提议;而且他从头到尾对我这个菜鸟后辈、对我的奇特言论都表达高度的尊重与支持。站在巨人的肩上可以看得更远,而管教授曾借他的肩,让我这只菜鸟鸣叫一次,好让更多人听到。

革新者的品格

要看一个地区的水准,就看它的厕所;看一个人的胸怀,就看他怎么对待地位比他低的人。我从中看出管教授的心量与为人,而我一直铭记着。

近日台大校长遴选争议,管中闵教授不幸成为当事人。在程序面上的争议,我是外行,就不说了。但程序面之外,更有「实质面」的考量:谁可以有胸怀与眼界,让不同于传统的意见得以进入议程、允许颠覆性的方案提出甚至采行?

如果当前台大/台湾高教界迫切需要改变,这个问题也就极端重要

而从我的亲身接触经验,如果管中闵先生无缘为台大执灯掌舵,我为台大觉得非常、非常、非常遗憾。

作者:谢宇程,生长于台北,建国中学、台湾大学工商管理系工管组毕,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科学硕士。历任政策研究员、台北市政府机要、研究型作家,现职为【珍视】沟通创作事业创办人。多年来撰写议题包括教育、人才培育、社会观察。在商业周刊(线上)、UDN鸣人堂、想想论坛、东森云论皆有个人专栏;出版《做自己的教育部长》(2013)、《人才,自造者》(2016),并曾受邀在 2016 年全国大专校长会议担任与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