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TW/ 美对北京将采「再承认」政策?

文/曾九平 黄治金 图/多维TW提供

美国大选结果尘埃落定,即将迎来拜登(Joe Biden)时代。拜登将如何处理中美关系这一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备受瞩目。川普(Donald Trump)政府右翼势力在短短四年内对中美关系进行了一次近乎颠覆性的调整,改变了欧巴马(Barack Obama)时期较为均衡的竞合关系。在白宫滥权、国会懒政和党争愈加极化的大背景下,美国社会和政界形成了对华强硬的新共识。拜登上台后,也只能在这一共识基础上,进行对华关系的调整,任何示好的举动,就会被视为软弱和妥协。所以,尚未上台,拜登便表态,不急于取消加征的关税,不立即撤销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不轻易加入新的贸易协议。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从小布希(George W. Bush)到欧巴马,美国官方一直主张「欢迎一个和平崛起的中国」的立场。到了川普政府,这句表述消失,言行上否认中国大陆崛起,否认中方的科技及经济发展成就,并采取霸权手段封杀和打压。拜登及其提名的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等国安会成员也不再提及「欢迎和平崛起中国」,取而代之的是川普政府的类似指控,比如中方「掠夺性」经贸政策、盗窃智慧财产权和国企的不公平优势等问题。只不过,和川普不同的是,拜登主张和盟友合作伙伴形成统一战线,再应对中方:拜登最近曾谈到新政府外交政策的总体方针,即美国回来了,美国不再是单枪匹马;候任国安顾问苏利文(Jake Sullivan)称,拜登打算在第一个任期之初,组织一次全球民主国家峰会,这是他组建统一战线,抵制俄中等国日益猖獗的独裁统治的更广泛尝试的一部分;布林肯强调规则与构建「民主国家联盟」,支持欧巴马时期的「重返亚太战略

如果仅限于手法不同,那么拜登对川普政策的调整,也只是皮毛。回首1978年12月中美两国建交,是时任卡特(Jimmy Carter)政府承认「一中代表权」转移,视北京政府「合法」的结果,对照如今拜登需要回答的根本问题,则是久违的中美之间的「再一次承认」的时刻:美国是否承认中国大陆的崛起,如何与崛起后的北京打交道。这是决定中美关系走向的基础。

打压对手 无法解决问题

川普政府过去四年在右翼的推动下全面对抗中国大陆。归根结柢是川普拒不承认中国崛起,而采用霸权打压中方。不过,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打压未必就能把对方打回原形。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IMF)10月13日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2020年,中国大陆经济将成长1.9%,到2021年,更将达到8.2%的成长,与美国的经济规模差距将缩小至25%。按照IMF估测,在欧巴马2008年胜选时,中国大陆经济规模仅为美国的31%,但到2021年拜登上台,这一比例将接近75%。

曾提出修昔底陷阱(Thucydides Trap)的美国国际关系理论家艾利森(Graham Allison)10月15日在《国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网站就此发文评论称,按照购买力平价(PPP)这一IMF和美国中情局(CIA)公认的对比国民经济方面最精准的衡量标准计算,中国大陆当前的经济规模(24.2兆美元)已超出美国经济规模约(20.8兆美元)六分之一,美国不得不承认且不愿意看到的现实,是中国大陆已经取代美国,成为最大经济体。保守地说,经济学家则普遍预测,到2027年左右,中方GDP总量将全面超越美国。

事实上,中国大陆已然取代美国,成为主要国家的贸易伙伴,比如中国已经连续四年成为德国最大贸易伙伴。东协也已超越欧盟,成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在疫情年,中国也成为了全球口罩及其他的防护装备的生产中心。根据大陆官方2020年12月公布的数据,11月出口超出预期,与东协、欧盟和美国三大贸易伙伴之间的贸易顺差明显成长,这一态势有望持续到2021年上半年。

除了经贸层面,中国大陆也加大了金融改革力度和科技领域的基础建设投入,包括推动创新、调整国企的角色等。在疫情与贸易战背景下提出的内循环,基本也为下一个五年经济发展规划奠定了基调,即缓解对出口的依赖;中方的科研投入也在逐年增加,2019年投入在GDP中占比为2.23%,紧追美国和日本的2.83%和3.26%。美国科研投入和品质仍然较高,但中美的差距正在缩小。

十多年来,世界经济格局的转变之势已经非常明显。即便川普保守政府透过霸权手段全面打压中国大陆,甚至推动和中国脱钩,都无法阻碍中国经济和科技的持续崛起。拜登如果只是换个方法进行打压,则无异是继续掩耳盗铃。

新世界已「回不去了」

「美国回来了,我的施政计划雄心勃勃且非常激进」,美国将「准备好再次领导」全球舞台。拜登11月24日公布首批内阁成员名单时,在记者会上信心满满地说。

没错,美国是回来了,至少开始重回菁英政治。梳理拜登公布的内阁成员名单不难发现,人员兼具多元化、包容性,白人、非裔、女性、专家学者等,来源非常广泛。

但是美国回来并不代表川普过去四年的外交影响能一笔勾销。从盟友对拜登政府的反应看,美国的领导力并不易恢复。比如德国国防部长康坎鲍尔(A. Kramp-Karrenbauer)11月2日撰文称,欧洲在军事上仍然要依赖美国。法国总统马克宏(Emmanuel Macron)11月16日对此宣称「完全不同意」,即使欧洲正在与美国「新政府」打交道,而且「新政府」可能会带来更友好的关系,但欧洲仍然需要自己的独立和主权防御战略,「就像美国和中国打造的自主一样」。法国政要的言论,表明过去四年欧盟开启的增加自主性和独立性的进程,不会因为拜登的上台而终止。在大变局的时代,独立自主是欧盟的需要,是基于美国单极霸权式微、中国崛起、世界多极化等因素而深入推进这一现实,不因美国领导人的更迭而改变。

美国的亚太盟友中,各方对拜登的反应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热烈。日本首相菅义伟只是说尽快安排与拜登团队会晤,这和2016年时任首相安倍晋三在川普胜选数日后就飞赴美国迥然不同。以往各国会在美国新领导人上台后优先安排和美国的外交议程,但这次没有等到拜登公布其亚太主张,日韩、东协等东亚各国签署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定(RCEP),菅义伟一边争取拜登承认协防钓鱼台,一边积极建立和中方一起解决东海相关问题的机制。11月末,大陆外长王毅访日期间,中日开通了疫情期间的商务快捷通道,中韩也达成了十项合作共识。在没有确定拜登何时访问时,首尔正在安排习近平访韩。可以说,拜登上台并未改变各方与中国大陆关系的发展趋势。

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中国,世界也不是过去的世界了。过去四年,卷入中美冲突、受到明显教训的是加拿大、澳洲等美国盟友。尽量在大国之间中立,是无法逃避的国际现实选择。如今美国的盟友们对中国大陆的崛起已有了充分认识。川普刚上台时,美国的一些盟友还抱有幻想,希望由美国主导,组织对华阵线,但在川普不分敌友的贸易战政策下,这些盟友有不少已转头与中方建立良性互动关系,比如日本过去几年改善了和中方的关系。拜登上台后,如果重返联合盟友的外交路线,能否奏效还是未知数。

直面中美结构性矛盾是美国以及全世界都无法绕开的话题。美国必须回答是否承认中国大陆的崛起,以及如何与中国打交道。美国的盟友们面临无法简单追随美国领导、欢迎美国回来领导世界的局面。

亟需新思维的美国

重回领导地位,这样的说法是美式话语体系,表示美国还沉浸在忽略中国存在的霸权美梦中,不肯醒来。

而现实是,不仅中国和世界变了,连美国也同样不是原来的那个美国了。此次大选乱象足以证明,美国社会矛盾之尖锐,两党分裂形势之严峻。过去四年,川普没有在弥合分歧上做出贡献,他拒绝认输,是进一步加剧社会极化的表现。

拜登此任结束后,如果再换共和党上台,谁又能保证美国不会将政策调回川普时代?美国国内政治的极化,以及在内政外交几乎所有问题上的严重对立,本身就说明美国病得不轻。美国的内政分裂如果不解决,外交的分裂就不可能弥合。这将带来美国政策的反复,让各国无法适从。美国政策的不可预期性,是最大的问题。各国都有自己的发展任务,不可能特别为美国的缺席而买单。

美国遇到的问题,归根结柢还是美国自己的问题。美国能不能重新领导世界,要看它能否为解决世界性问题做出贡献。打压中国,只是转移了美国国内的视线,转嫁了矛盾,却并不能解决美国自身的问题。

拜登提名的苏利文和布林肯提出全球民主国家联盟这个主张,试图以民主来统领团结四方。但是真正具有黏合作用的,会是民主吗?这或许是美国和民主国家的最大共同点,但不一定是美国和它们的最大利益交汇点。意识形态手段是美国擅长的,却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

拜登如果仅仅致力于推翻川普的政策,重回以往的主张,那么美国只会在原地踏步。时代要求拜登的政策要有新变化,拜登的决策要更有政治家眼光视野和魄力。不用霹雳手段,就根本无法弥补被川普弄丢的四年。若只想回到四年前,注定不会奏效。机会的大门不会一直向美国敞开。

拜登的角色与使命

和前任们不同,拜登是中美建交以来两国实力变化的见证者和参与者。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拜登作为美国参议员代表团成员,首次访问中国大陆,彼时美国视中方为制衡苏联的东方大国。1991年8月,六四事件之后,中美外交重启,拜登当时以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身份,率参议院代表团访中。彼时美国试图用意识形态渗透,来改变社会主义中国。2011年8月,担任副总统的拜登曾带着家人访华。当时他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了解未来的中方高层,与习近平建立关系。彼时的中国刚刚超越日本,跻身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纵横美国政坛数十载的拜登,对中国大陆不可谓不熟悉,对习近平不可谓不了解。现在作为决策者,他更应认识到中国崛起的现实和美国领导力的软肋。

对北京展现强硬姿态,有国内政治因素的考量,是为了执政的顺利与方便。但在政策制定过程中,从历史角度,理性看待中国崛起、制定与中国打交道的正确策略,是拜登及其团队必须面对的课题。

近来不少中国大陆外交官频频公开表示,要排除各种干扰阻力,实现中美关系平稳过渡,争取使下一阶段的中美关系重启对话、重回正轨、重建互信。不约而同的用语,暗示了中方对现阶段的中美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无论川普任期结束前如何挑衅,可以预期,中南海都将保持基本的克制。

大陆的资深外交官傅莹11月24日在《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发表题为《中美构建合作-竞争关系是可能的》文章,提议重新启动中美关系。王毅近来也提出「重建中美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的战略框架」,「北京的对话大门始终敞开着,双方可以梳理形成对话、合作、管控分歧三份清单,为从整体上厘清、维护和发展中美关系提供更清晰的脉络」。这些都代表着中方试图正面构建与拜登政府的良性互动关系。北京已主动伸出橄榄枝,将球踢向了拜登一边。

无可讳言,中美在诸多问题上的结构性矛盾仍会持续爆发,竞争也只会更加激烈。中方对此自然有充分的心理预期,不至于天真期待拜登上台后中美就回归平静。其中,最令北京担忧的状况或是双边关系陷入外界预言般中的修昔底德陷阱。但一个理性、行事风格可预期的美国领导人,应该也不会将中美关系突然引入不可测的歧途。

从这个视角看,中方对拜登的态度必然是积极的,北京没有理由不欢迎一个理性的拜登。

美国向内看 是好的开始

拜登如果承认中国崛起,给予中美平等的大国地位关系,无异于承认美国霸权衰落,美国菁英也不会认可。但如果对华认识不改观的话,美国菁英对中方的嫉妒、恐惧和焦虑等复杂情绪就会持续,很容易让美国立法者和决策者丧失理智,从而铤而走险。

拜登团队找到的暂时处方,是外交决策要优先服务于内政利益,尤其国内劳工利益,同时加大对于教育、科研、人工智慧、基建等领域的投资。美国领导力出现问题,也和这方面止步不前有关,而并不是「中国用不正当手段超车」。一如苏利文6月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演讲时提到,美国想的不该是如何让中国减速,而是如何让自己发展得更快。

美国开始从自身寻找不足,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当年川普团队也注意到了这种不足,但开出的处方是在国内对富人减税,在国际上退群和毁约,同时推动反共反中。这反令美国更孤独,凸显了美国的不自信。拜登则比较务实,他在提名国防部长、财政部长、贸易代表等关键职位时,都优先考虑了内政视角,目的就是为了全面推动国内建设。

这也是一个好的讯号。希望美国从内政上找突破的同时,能够更新对中美双边关系的认识,认识到两国彼此的依赖度以及在国际舞台上所处的正当位置和该享有的话语权。比如,在美国人工智慧、基建投资等领域,只要合理地处理好国安顾虑,中美之间互利共荣的合作空间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