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弋丰/50博士派矽谷Vs.清末五大臣出洋

科技部日前举办部长交接,杨弘敦(左)交接印信给予新任部长陈良基(右)。(图/记者周康玉摄)

文/蓝弋丰

教育部转至科技部的新任科技部长陈良基,一上台提出的政策之中,在「以科学人才奠基以连结未来世界」方面,提出了2017年要先派50名40岁以下博士矽谷驻点,培训半年到一年,学会「拥抱失败和接受失败」、养成「韧性」,返台后即能成为新生力量,若是成效良好,将扩大进行。

消息一出,民间对内阁新科技人事改组抱持的新希望,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50博士论」立即引来无数抨击。有人以矽谷创业者多是辍学者的老笑话,揶揄这是「叫念到博士的去学大学怎样辍学」;有人则讽刺陈良基应该是还没适应职务的转换,以为自己还在教育部,所以才会提出「博士后留学计划」;更有许多直接质疑:派50名博士去矽谷,台湾就能脱胎换骨位列仙班了?

「50博士」计划,让人联想到日本的「遣唐使」,以及清末立宪改革时的「五大臣出洋」考察。其中,「遣唐使」的确让日本大量吸收唐代制度、科技、文化,甚至让许多「唐风」在灭绝多年后还保存于日本;然而,「五大臣出洋」的结果,却是船过水无痕。究竟两者差别在哪?

日本「遣唐使」每梯次派出400~500人,总共派遣次数史家众说纷纭,但大约12~20次,再加上先前「遣隋使」至少5次,且从隋朝开国直至隋朝灭亡,继续派到连唐朝也崩溃衰亡,「黄巢之乱」攻陷洛阳、长安后,才终于停止。也就是说,日本的派遣至中国的使节,从隋朝开国到唐末结束,时间长达300年。

产业变迁日新月异,许多矽谷人士忧心忡忡,认为矽谷模式发展如今已到顶峰,且许多潜在问题一一浮现。例如大量无商业模式的新创企业皆能取得资金,甚至还能成为「独角兽」,纸醉金迷的乱象造成这里的房地产飙涨,导致贫无立锥之地,于是矽谷底层的科技劳工逐渐负担不起这里的生活。经济与社会结构逐渐扭曲之下,矽谷的未来发展,不知能否再有30年。之后或许将有新兴的创新中心取而代之,或许是美国其他城市,或许是其他国家,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的常态。

台湾别说花300年,就算花30年持续派出「遣矽谷使」到矽谷,从矽谷现在的顶峰时期一直学到矽谷衰亡,把在未来已经过气的矽谷文化学起来留存台湾变成历史胶囊,这就是「连结未来世界」?

▲图为西安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晁衡馆。遣唐使晁衡(阿倍仲麻吕)正和唐朝诗人们下棋博弈,吟诗作赋。(图/东方IC)

显然,抄袭「遣唐使」模式是不可行的。或许看看清末「五大臣出洋」为何失败,检讨失败原因,有可能通向成功之路。

「五大臣出洋」,过去国、共两方的历史论述不是予以忽略,就是把整件事描述成是一个大笑话。这是因为「五大臣出洋」考察起于清末的立宪改革,而国民党必须把满清描述成极度昏庸反智,才能凸显孙文革命的正当性。若当时的满清,计划跟上世界潮流的君主立宪,那怎么行!于是当年有革命党人吴樾以炸弹行刺五大臣意图阻止,且后世还得在历史课本中极尽所能的抹黑,或干脆涂销立宪的踪迹才行。

事实上1905年9月24日,慈禧太后命考察政治大臣5人出使西洋,这5人分别是: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此外,亦广求民间相关人才共40名,兵分两路,第一组前往日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丹麦、瑞典挪威、奥匈帝国、俄罗斯、荷兰、瑞士、义大利共13国,第二组前往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5国。沿途不仅获得各国高规格的款待,参观国会、行政机关、学校、银行、剧院、博物馆、公园与动物园等,更会见政界与学界,并搜集无数文献资料

然而这些考察行程,却被描述成浪费资源、笑话连篇。例如有史料叙述:五大臣握手都伸错手、吃西餐百汇都不会,搞得参加晚宴却饿着肚子;演讲时,派胡南巡抚端方发言,却每讲一句就得问问戴鸿慈的意见,搞得台下美国听众一头雾水;而参观公园、动物园、植物园、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简直是旅行团的行程。

这些批评其实有失公允。因为当年的满清毫无公共空间概念,国内除了洋人规画的租界区外,既没公园也没公众动物园,所以五大臣特别参观这些地方,是为了引进西方公共空间规画的概念;而考察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除了搜集文献资料,也是为了学习文化建设,因为日后端方成了清末积极发展图书馆的重要官员,且协助创立最早的几间官办近代公共图书馆:江南图书馆,湖北省图书馆、湖南图书馆、京师图书馆等。

五大臣的参访,不只看硬体规画,还懂得学习「软」项目。像是戴鸿慈参观各国美术馆时,看见俄国陈列史上重大战役绘画时,深深了解绘画在国家爱国教育上的重要性,且感叹:「入人之易,感人之深,无如图画者,」他认为,若能把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以来的事件以图画呈现,必能激发爱国情操;此外,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时,他们更计算了读者交出索书单后,一分半钟后就能拿到书的时间。

戴鸿慈身为大儒,对于文化艺术发展却极为看重,并不鄙为「玩物丧志」。他出访时观看西洋歌舞演出,震撼之余亦感叹:「欧美戏剧所以妙绝人世者,岂有他巧?彼人知戏曲为教育普及之根源,而业者又不惜投大资本。」这句精辟见解,拿来对照百余年后的现代,仍是说明好莱坞电影为何成功的正确解答,可见戴鸿慈当年就有此真知灼见;另外,他更感叹中国轻贱戏剧,因为在欧美,莎士比亚可谓经典著作,而这也是欧美日新月异,满清瞠乎其后的原因。从以上诸多论点,能说五大臣的出访,没有学到东西吗?

不止如此,五大臣在文献方面的搜集更是拚命,光是买书就耗费两万多两银子,还有12人专职翻译。回国后,五大臣的考察报告可不是只写了「妖受赞」,还分门别类的整理。先是翻译各国的制度情况,如宪法正文、财政史、关税制度、银行制度、国债制度、司法制度,以及各国政治文化礼仪习俗等各方情报,再附上考察团员们的研究心得,总计成书67部共146册。

究竟这些报告写得如何呢?若以《欧美政治要义》为例,叙述:「各国政体,美为合众,而专重民权;德本联邦,而实为君主;奥匈同盟,仍各用其制;法义同族,不免偏于集权;只有英国人寻秩序而不好激进,法出自然,行之百年而无弊。」他们更观察到:「有宪法不连合之国,如瑞典挪威则分离矣;有宪法不完全之国,如土耳其埃及则衰弱矣;有宪法不平允之国,如俄罗斯则扰乱无已时矣。」短短几句话,就已精准道尽当时的国际形势,相信就连现代学者都自叹不如。

▲清末出洋五大臣:端方(中左)、戴鸿慈(中右)及其他出洋考察随员。(图/东方IC)

清末的「五大臣出洋」,参访学习各国的软硬体设施与发展历程,吸取其精要。然一百多年后的台湾要派50位博士前往矽谷,却只要求他们学会「拥抱失败和接受失败」、「韧性」,这跟满清五大臣的见识相比,根本是精神胜利的「义和团」等级。与其派50个博士去矽谷,不如学学满清,派5个部会首长偕同幕僚一起去,好好的参访研究。

五大臣真的不是去玩的!考察之认真精实,让后人都觉羞愧,但是,这样的五大臣回国后,为何没能把君主立宪带回满清?其实原因很简单:纵使他们带回正确的种子,但国内却没有正确的土壤

因为立宪过程中,所有官员都担心自己的部门到底会膨胀还是裁减、官位会上升还是下降,尤其太监们疯传立宪改革将废除太监,因而群起反对。此外,立宪改革的旗手袁世凯,也有无数政敌结合起来想趁机扳倒他,于是整个立宪改革最后酿成了腥风血雨的「丁未政潮」,袁世凯只得投入全力与对手阵营进行惨烈的政治搏杀。即便袁世凯终究获胜,但立宪改革也触礁了,于是慈禧过世后,君主立宪闹成了「皇族内阁」敲响满清的丧钟。

那台湾有正确的土壤吗?

陈良基从教育部来到科技部,遗留学阀造假问题没有解决,每当国家有新的科技政策,这些学阀就磨刀霍霍,关心着自己的相关预算会膨胀还是裁减、官位会上升还是下降。彼此更合纵连横的互斗,对下则造假成性,连技术转移都可以是由人头开的假公司来分食国家补助资源,但却从未真正生产。这种环境再不改,就算派五大臣去矽谷取经回国,也只是演变成学阀大乱斗,浪掷国家已经紧迫的预算,养肥了虚伪造假。如此科技怎进步,产业怎发展?

至于派出50位博士的想法呢?恐怕是更糟糕的主意!

清末从洋务运动以来,持续派出许多留学生想快速引进「西学」,结果其中真正学到精要的只是少数,大体是前期派出的专业留学生,如前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留学3年的萨镇冰,日后在北洋时代成为海军部长、代国务总理。而八国联军后,政策又推动一波留学日本潮,其中大多进了大学速成科、预科军事学校等短期学校,如蒋介石在振武学校就读1年3个月,其他同样就读振武学校的还包括蔡锷、陈独秀、唐继尧、李烈钧、孙传芳、孙武、阎锡山与何应钦。

这些短期留日留学生,受限于学业时间实在太短,成了半瓶水只懂些皮毛,但确实学到的,却是了解自己的国家有多么落后,乃至于大部分成为革命党人或日后军阀。除了上述的振武学校留学生外,法政大学速成科则教出了宋教仁、陈天华、汪精卫、胡汉民、居正等。所以要是真派出50位博士到矽谷学习一年半载,有鉴于历史的教训,这些人回来后恐怕调查局都要列管,免得里头出了一堆革命党员吧!

▲袁世凯(中) 认为,只有君主立宪才能救中国,但最后却成了腥风血雨的「丁未政潮」。 (图/东方IC)

事实上,真要能学到对台湾有用的知识,恐怕得回到矽谷发迹时代。

1950年代的加州,本是人才流失区域,虽有史丹佛大学等,但学生毕业后仍多选择到美国东岸寻找工作机会,历经了半世纪的发展,矽谷终成全球人才向往汇聚之地。如此过程才是当前台湾需要研究、学习的,而不是已臻高峰,高处不胜寒的当前矽谷。

讽刺的是,其实台湾想学习矽谷的发迹史,根本不需派出五大臣或50位博士。因为国发会「亚洲.矽谷」计划找来创新桥资本管理公司管理合伙人翁嘉盛担任投资长,而他一路参与矽谷的蓬勃发展,在美国管理操作逾20亿美元的创投资金,对矽谷的兴起过程、文化、结构与运作,以及矽谷的弊病都了若指掌。想引进矽谷的成功经验,像翁嘉盛这样的台湾优秀人才在美国并不少,政府应直接请他们担任导师,让他们来为国家擘划政策,而不是请来只当招牌,担任投资长管理国发会一百亿或一千亿台币资金而已。因为在矽谷,这种资金规模简直小得可笑!真多亏了翁嘉盛不嫌弃台湾的小家子气,还愿意接受要职。

话说回来,要是让这些矽谷菁英们来话事儿,那学阀们该怎办?要是不能控制政策与预算,又该如何维系权力

五大臣出洋的失败告诉我们,有正确的种子,若遇上不正确的土壤也是白搭。科技部也好、其他部会也罢,政府要台湾向矽谷看齐,与其想些不切实际的噱头,第一要务不如整顿土壤,也就是先铲除学阀,除草整地。唯有如此播种后才会发芽,否则,就算权力大如慈禧的宠臣袁世凯,也一样推不动任何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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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弋丰,台大医学系毕业,现任科技新报数位内容行销总监,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88 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