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明萃/被遗忘的画类:百年前 英国挑战道德的「问题画」
「问题画」(problem pictures)是流行于英国维多利亚晚期到爱德华早期(1895-1914)的现代生活叙事画,这种画类通常被视为延续维多利亚中期的叙事绘画(narrative paintings)传统,在艺术史上鲜少被严肃探讨。这个现今几乎被遗忘的画类,在爱德华时期每年举办的皇家学院展览中大受欢迎,且在英国现代美学发展过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问题画」主要针对当代社会、政治、道德的焦点议题,例如:离婚法案、反犹主义、禁药使用(如古柯碱)、现代婚姻、母职、新专业阶级的出现,尤其是对女性的道德判断,经常描绘画中主角面对危机或丑闻爆发的关键时刻。此画类广受欢迎,因画面中叙述的细节引人入胜,激起观众破解谜团的好奇心。
内藏解谜元素引人臆测
画中模棱两可的情节,不仅吸引观者在皇家学院展厅内热切地议论推测,也在报章杂志的传播中被不同背景的读者广泛讨论。当观众对每幅画思索、试图解读细节时,他们其实关注的是爱德华时期广被争议讨论的种种社会议题。
这种画类具有从贺加斯(William Hogarth)开始流行的现代道德主题绘画的特征,包括:挑动观者想像力的标题、写实风格、描述面对冲突或危机的瞬间,并加入其他足以破解画作主题的细节,与传统叙事画不同点在于将原先被视为解谜线索的元素变得难以辨识。
例如:隐藏或遮掩人物的表情、取消叙事中的其他人物、或将画中能帮助观者建构故事发展的象征和文本的细节模糊化,将绘画视为是独立瞬间的再现,只描绘一种反应(response),但不提供刺激这个反应发生的清晰线索,观者虽可以从画中人物的姿态或表情臆测,但已没有传统叙事画在表情、图像或历史方面可参照的指涉或定律。
▲【图 1】Frank Dicksee, A Reverie, 1895, oil on canvas, 106 × 138.5 cm(图/翻摄自漫游艺术史)
例如:法兰克.狄克西 (Frank Dicksee)的《幻觉》(A Reverie, 1895)【图1】和《自白》(The Confession, 1896)【图2】,两幅作品中的男主角皆以单手撑着头部,状似悲痛地沉思,前者沉思的对象无疑是出现在弹琴女孩背后的女子幻影,相反的,让《自白》这幅「问题画」中的男子陷入深思的原因留待观者的想像和推测。
「问题画」的出现和爱德华时期社会与美学脉络的转变息息相关,观众对现代生活叙事画的诠释,反映当时社会的性别、阶级规范和意识型态。
▲【图 2】Frank Dicksee, The Confession, 1896, oil on canvas, 114 × 160 cm(图/翻摄自漫游艺术史)
在约翰.卡利尔(John Collier)的《作弊》(The Cheat, 1905)【图3】中,左侧的女子突然起身,似乎想责难坐在右方拿着一叠扑克牌皱着眉头的女子作弊(或是为自己辩护相同的指控?),同桌两位穿着晚宴服的男士脸上带着失望的表情同时看着坐着的女子。悬疑的氛围令观者热烈讨论,想找出到底赌注是什么,谁有赌输的危险。
这幅画也反映了对性别的焦虑,质疑女人的天性是否可以托付、是否适合管理金钱,因为在20世纪初期,英国社会对女性不管在家中或职场上支配财务皆不以为然。
对此画的议论也暗示了阶级焦虑,上流阶级的游戏逐渐被中产阶级模仿,忧惧有赌博性质的桥牌渗透到一向简朴的小市民生活之中。
▲【图 3】John Collier, The Cheat, 1905, oil on canvas, 167.6 × 198.1 cm(图/翻摄自漫游艺术史)
1890年代的女权运动和20世纪初期女性选举权的争取,不仅改变女性的生活经验,且挑战文化对阴性特质的定义,使性别成为流行文化、科学等领域关注和争议的议题。
而社会阶级的分类在此时也不断变动,中产阶级尤其刻意与上流阶级和下层阶级切割,积极以自我建构的身分与道德观,检视现代生活的种种问题,同时敦促同一社会地位成员的行为和价值观。
「问题画」叙事结构的不确定性,成为它广受欢迎的特点,这是因为19世纪末美学观的改变。
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与罗斯金(John Ruskin)针对形式与内容之争,持续延伸到20世纪初期,艺评家贝尔(Clive Bell)提出强调形式之美的「有意义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认为形式唯有在观者感受到时才具意义,他视叙事画为迎合无文化涵养的中产阶级之庸俗作品。
当传统叙事画在皇家学院日趋没落,「问题画」一方面维系传统绘画具有意义(内容)的概念;另一方面拒绝给予定义,将画作的「意义」交付给现代主义理论所极力倡导的观者开放式、不受限制的美感回应。
除了美学观转变,爱德华时期观者阅读叙事画的策略也随着时代背景改变。1890年代流行侦探小说,剧作家如易卜生(Henrik Ibsen)重新定义剧场的可能性,以逼真的手法呈现当代问题,鼓励观众和读者寻找、诠释隐藏的线索来推导出意义,这种互动的模式也受到流行媒体的推动。
「问题画」被大量复制,刊登于报纸、杂志、八卦小报,而报章杂志还会针对一幅正在展出的特定画作举办比赛,刊登读者来函,选出最接近的诠释,作为提升阅报率的手段。
叙事方式暧昧的「问题画」和维多利亚叙事画最大的不同,是结合传统现代生活绘画和媒体报导耸动新闻的模式,如同报章杂志报导谋杀、意外、婚外情,「问题画」让观者以看八卦新闻的方式想像画中的角色,将平凡人的日常戏剧化。
英国爱德华时期,在面对复杂的社会、经济、艺术巨大变动之际,能引发人们对于这些改变中的价值观、社会议题的讨论,便是「问题画」的魅力所在。
参考书目
Fletcher, Pamela M. Narrating Modernity: The British Problem Picture, 1895-1914. Ashgate, 2003.Nunn, Pamela Gerrish. Problem Pictures: Women and Men in Victorian Painting. Scolar Press, 1996.
【本文转载自漫游艺术史网站】
●作者倪明萃,国立台北教育大学艺术与造形设计学系教授。以上言论不代表本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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