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辛亥前后的宫廷见闻──私密中的真相(三)
此时各界要求清室退位,实行共和制度的呼声日盛,一些新军将领也通电拥护共和。清王朝已经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十一月初九日,(十二月二十八日)隆裕太后召集王公贵族及国务大臣商议皇帝退位之事。许宝蘅记录了隆裕的言论,可见这位鲜才寡能而又命运多舛的满洲妇人的窘境:
本日皇太后御养心殿,先召见庆王等,旋召见总理大臣及各国务大臣,皇太后谕:「顷见庆王等,他们都说没有主意,要问你们,我全交与你们办,你们办得好,我自然感激,即使办不好,我亦不怨你们。皇上现在年纪小,将来大了也必不怨你们,都是我的主意。」言至此,痛哭,诸大臣亦哭,又谕:「我并不是说我家里的事,只要天下平安就好。」诸大臣退出拟旨进呈,诸王公又斟酌改易数语,诸王公复入对一次,退出后,诸大臣向诸王公言及现在不名一钱,诸王公默然,候旨发下后各散。
十一月十四日(一九一二年一月二日)又记:
五时半起,早饭后到公署,拟稿数件。总理入对,太后谕:「我现在已退让到极步,唐绍仪并不能办事。」总理对:「唐已有电来辞代表。」太后谕:「可令其回京,有事由你直接办。」又谕:「现在宫中搜罗得黄金八万两,你可领去用,时势危急若此,你不能只挤对我,奕劻等平时所得的钱也不少,应该拿出来用。」总理对:「奕劻出银十五万。」太后谕:「十五万何济事,你不必顾忌,仅可向他们要。」奏对一钟余方出,十二时后事毕,散。
可以看到,自摄政王载沣避位回藩邸,清朝的江山社稷已经无人过问了,像奕劻这样当初卖官鬻爵大发横财的懿亲,现在也退避三舍,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难怪隆裕不禁对其大加责备。为了争取有利的议和条件,清廷不得不孤注一掷,除了号召亲贵毁家纾难、筹集军费外,又对袁世凯大加拉拢。十二月初七日(一九一二年一月二十五日),隆裕召见醇王载沣,令其到总理公署宣懿旨,赐封袁世凯一等侯爵。袁力辞不受。几经商议,以优待清室条件换取清帝退位的协定终于达成。十二月十五日(二月二日),隆裕召见国务大臣,商酌优礼皇室条件,据许日记,「闻太后甚为满意,亲贵亦认可」。于是,袁世凯乃电告伍廷芳。十天后,清帝退位诏书颁布,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辛亥革命中袁世凯依靠政治手腕,一面待价而沽,向清廷索要大权;一面凭借手中的北洋武力镇压革命党人,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逼迫清室退位,并获得民国大总统的职位。从许宝蘅日记看,当时载沣、奕劻等懿亲纷纷逃避,大厦将倾,清廷已无人当家,局面已无可收拾。袁世凯因势利导,最终获取了最大的政治收益,这与他崇尚功利的个性追求是完全吻合的。袁本人的心态似乎也很复杂,许宝蘅日记有所反映。日记写道:
十二月廿五日(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三时到厅,知辞位之谕旨已下。二百六十八年之国祚遂尔旁移,一变中国有史以来未有之局,古语云:「得之易者,失之亦不难。」岂不信哉?戊申之冬,有谓本朝以摄政始,当以摄政终。又,黄蘖禅师有诗云「继统偏安三十六」,当时以为指年而言,不料仅三十六月。古来鼎革之际,必纷扰若干年,而后国亡,今竟如此之易,岂天心已厌乱耶?吾恐乱犹未已也。十二月廿七日(二月十四日)八时到公署,见项城,询余解此事否?又谓:「我五十三岁,弄到如此下场,岂不伤心。」余谓:「此事若不如此办法,两宫之危险,大局之糜烂,皆不可思议,不过此后诸事,非实力整顿、扫除一切不可,否则共和徒虚名耳。」项城又谓:「外人亦助彼党,昨日宣布后,借款便交。」余谓:「外人决不能不赞成共和,以其为最美之国体,不赞成则跌其自己之价值也。」
许宝蘅也是士大夫阶层的一员,深受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他除了从天意的角度解释清亡的原因,还从避免流血冲突、保护两宫安危、为百姓减少灾难的角度正面评价清帝退位的意义。从二人的对话看,袁世凯对此极表赞同。但是,令袁世凯最为窃喜的恐怕还是已经到手的最高统治权力,一切都来得那么迅速,就连他本人也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五十三岁,弄到如此下场,岂不伤心」,这样的感叹可以有多种诠释。在笔者看来,这未见得就是袁氏虚伪的表示,更多的则是他心虚不安的真情流露。在当时局势瞬间万变的时刻,心力疲惫的袁总理向一位比较亲近的随从偶尔流露一丝复杂的心绪,也在情理之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