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论广场》从《奥本海默》看当前知识分子困境(廖元豪)

电影《奥本海默》大咖云集,导演功力深厚,是一部科学题材下极难得的优秀电影。图左为饰演奥本海默的席里安.墨菲,右为奥本海默本人。(图/美联社)

《奥本海默》是部非常精彩的电影,也让更多人认识了奥本海默(其实台湾以往都翻译成「欧本海默」)这位「原子弹之父」,在核子武器发展过程中的纠结。它让我们也可以去思考许多问题,例如:科学家应该无限制地追求科学技术进步,抑或要用主观的伦理价值来限制科学的发展?科学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功」与「过」,科学家要因此享有荣耀或背负罪责吗?这些都已经跳脱了单纯「专家学者」的思考,而进入了「知识分子」所关切的世界。

有意思的是,电影中呈现的许多议题,也值得在台湾的「知识分子」深思一番:我们还会反思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以及学术研究的社会责任吗?

先从美国的经验看,非理性政治(麦卡锡主义、恐共),对科学研究、言论自由、结社自由有多大的侵害。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被「莫须有」地废止,固然是史特劳斯精心策画之构陷,但美国多年来歇斯底里式的恐共、反共,才是迫害成功的基础。

因为恐共,直到20世纪中叶,美国一直是西方民主国家中,对于「工会」与各种劳工运动最不友善的国家。奥本海默单纯支持工会运动,就遭到朋友们严厉指摘。而在反共大旗下的麦卡锡时代,可以不需要任何叛国证据,就把任何与左翼活动有关的人,一律打成「非美国人」(Un-American)。即使是大名鼎鼎的奥本海默也难逃一劫。

看到电影中那个荒谬的「秘密听证」,你会深深怀疑这是印象中的美国吗?一个满口民主自由,宪法有着正当程序条款的法治国家,能搞出这种袋鼠法院?是的,正因为他们熟悉法律制度,所以不走正式审判程序让你答辩,换个更有效的方法:不起诉你,却搞臭你,然后单纯地用行政上的「废止许可」就好。不用「审判」,只搞「内部听证」,就不用管什么证据法则、公正审理了。反正,在「恐共」的氛围下,也没什么人会质疑他们。

套到当前的台湾,不也是差不多吗?解严30多年,当今政府仍在(自己塑造的)恐共氛围下,以抗中为名,用裁量极大的行政手段来对付人民(NCC拒绝中天换照、迟迟不开放陆客来台观光、港人移民申请延宕、前总统马英九出国管制被延长等),或是把异议者扣上「不是台湾人」的帽子。人民都知道,就算「最终」打赢了官司,或是检察官不起诉,政府在「前端」这样搞你,就可以毁掉你的生活,让你遭遇万般麻烦。所以,大部分人一开始往往就选择「不要惹政府」。想想「拔管」,想想「向心」被卡在台湾多久,你怕不怕?

而台湾各大学的教授们,其实也跟奥本海默时代的众多科学家一样,对政府又爱又怕。看看《奥本海默》中那些重要的科学研究,哪个不需要大笔外部资金支持?所以,自命在探究宇宙真理,睥睨当世的最高端科学家们,都非常在意「争取经费」。因此必须努力向金主(政府、企业)证明,自己的研究是「有用」的,是值得投资的。这时,哪里敢反对主流,批判政府?不能投金主所好,就算没被清算,研究能力与社会地位也会大受打击。

台湾的环境更糟。一方面,「金主」往往只有政府;另一方面,政府对学术研究的补助、支持,也是高度选择性,而且带有政治性。结果呢,专家成了政府豢养的一群「训练有素的狗」(爱因斯坦的感慨),而不是反思人类价值的知识分子。尤有甚者,学者,尤其是自命菁英大学的学者们,太过在乎有权者的「肯定」,太想站到社会位阶的金字塔顶端,所以对于政府的示好、招手,欠缺抵抗力。

就像欠缺诺贝尔奖,也没有太多主持大型计划资历的奥本海默,对于军方邀请他领导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更难抵抗此一邀约的荣宠与光环;而我们这些学者专家们,又怎能拒绝最有权有钱又给名号的政府呢?

难道《奥本海默》给我们的启发是:在这个国家豢养学术研究的时代,不再有反思真理的知识分子,没有任重道远的「士」,而只剩下训练有素的狗?(作者为国立政治大学法律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