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一次的机遇(上)《如何学作罗霈颖的哥哥》之七
1865 顾麟士1897 33岁 仿李江笔意山水。(罗青提供)
1830 翁同龢(赵古泥代笔)池静花深行书五言联。(罗青提供)
一 被迫收藏乐无穷
我画展的频率与台北艺术市场及台湾经济起飞,几乎同步往上进行,一直到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以后,才慢慢下滑,约五六年后,进入谷底。当年,台湾倚靠大陆市场支撑,经济勉强能够维持稳定,逃过亚洲金融劫难,然百业三十年来,一直不断上冲的气势不再,房市、画市渐渐陷入长期停滞,一直要到2014年才喘过气来。
而妹妹的演艺事业,到了2005年,也陷入了谷底,无奈顺从算命先生的建议,把名字从罗璧玲改成「霈颖」,取「有水斯有财」之义,希望从此能再「沛然颖发」一回。
不过,她从1990年代所启用的书画收藏印记:白文印:「璧玲真赏」、朱文印:「璧玲珍藏」,倒是一直沿用,始终没有改变。英文押花印:「Eva」,也未改动。 不过,这近二十年的本土停滞期,却给了我意外的机遇,让我水到渠成的,从海岛出发,挟艺游走于香港、上海、纽约、伦敦、巴黎、瑞士之间,不断的演讲、鉴定、画展,转劣势为优势,为自己开创出一个全新的海外艺术天地。
书呆子如我,对名车豪宅,兴趣不大,卖画所得虽超过教书薪水甚多,然我全都一股脑,投入历代笔墨的收藏,满足嗜古爱画之奇癖。清代大收藏家博尔都(1649- 1708) 有「爱画入骨髓」一印,表示对历代名迹的珍爱,有如性命。近代书画大师及收藏大家张大千,常常自称「富可敌国,贫无立锥。」并镌有庋藏印曰:「球图宝骨肉情」、「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这些都是爱艺者出自至诚的肺腑之言,绝非虚张声势的门面话。与那些左手进右手出,只知套利赚钱的好事家,当有天渊之别。
庸鄙凡愚如我,要想在艺术上有所精进,最佳途径,就是步溥心畬、张大千、黄君璧诸前贤的后尘,从临摹古画,到精鉴收藏,只有不断的向历代古人学习,方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高瞻远瞩。
我是赞成「习古」甚至「泥古」的,因为要想能够成为「古人」,必须是天才中的天才,方才能够。虚浮烂夸的庸才,绝对无法名入「古人」之列。以我之迷骛,若整天都能跟天才在一起,切磋学习,绝对不会吃亏。一般自以为天才的蠢材,连识古都不配,遑论习古?更谈不上泥古。
我的第一批藏品,得之于香江藏家缪乐民先生。首次画展成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九龙。他得知我手头有售画余款,趁返台探望妹妹缪爱贞之便,从香港带来一批张大千与关良的精品,以极优惠的价格,并附赠丁衍庸先生(1902-1978)的简笔水墨精品,逼我庋藏,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乐民先生是国军第九集团军总司令,第四、七战区长官司令部参谋长缪培南先生(1895-1970)的第四子,同时也是衍公先生任教新亚书院时的学生。他相貌奇古,有如五代僧贯休(832-912)画的阿罗汉,丁字脸、三角眼、鹰勾鼻,有点暴牙外加颊边黑痣上有长毛飘飘,望之,如影剧中的匪类、鼠辈、坏蛋;即之,则温良恭俭让,乃一难得之谦谦诚信君子也。他特别尊师重道,友爱亲朋,曾多次在《雄狮美术》杂志发表文章,为乃师画作誉扬。
衍公当年任广东省立艺专校长,建树颇多,气象一新,后来因劝阻并开除参加「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学潮的学生,遭到教授学生驱赶下台,于1949年只身流寓香江。当时他怀中所携,居然只是八大山人、石涛的画作和秦汉玉玺、铜印。阮囊羞涩、境况艰困时,他曾馆居于缪家,故缪氏兄弟姊妹多蓄衍公书画,日后常常持赠解人,毫不吝惜。
收藏古画的闸门,既然为我而开,此后活水源源不断,灌我心田,丰我笔墨,润我双眼,杜我贪念,启我知识,长我智慧,这都要感谢乐民先生当初热心启迪之功,令我铭念至今。
而妹妹受我影响,曾一度想涉猎收藏中国古代书画,这也是我始料所未及的。
二 四百年来仅一次
若要摧毁一个文化传承,十年已经足够,若要恢复,三个十年,还嫌远远不够。
「十年文革」结束后,1979年,大陆邓小平施行「改革开放」政策,恢复可行的经济制度。一穷二白的大陆一般民众,渐渐重拾正常贸易活动,为求彩色电视、收录音机、电子手表……等电子设备,改善生活,常以出售自家无法欣赏了解的祖传收藏,以为交换,遂令许多台湾渔船,放弃打鱼,成为两岸海上杂货骨董交易大户。这使得台北字画古物铺,如雨后春笋,纷纷成立,在短短三五年内,成了台湾古董交易中心,吸引大批日本观光客来台,大肆采购。
我掐指一算,发现这是四百年来仅有的机遇,不可错过。
从明朝万历皇帝(1563-1620)开始,对书画收藏,兴趣不大,皇家大内所蓄珍宝,大量流失,遂使民间收藏快速崛起,大收藏家如项元汴 (1525-1590)、王世贞 (1526-1590)、韩世能 (1528-1598)、詹景凤 (1532-1602)、董其昌(1555-1620)、陈继儒 (1558-1639)、李日华(1565-1635)、张丑(1577-1643)、钱谦益(1582-1664)、汪砢玉(1587-?)……纷纷出世,各自出版书画录,记载家藏精品,炫耀友朋,以为夸富斗奇之用,好事家人数之多,超越前代。弄得明末风雅之士,若无书画录之作,雕版行世,几乎难以在士林立足。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四,载有名士张泰阶(1588-)于崇祯七年(1634)出版《宝绘录》二十卷,记载他请人伪造六朝、晋唐以至元明巨迹,计二百余件,配上伪造题跋款识与鉴定印章,广为流传,冀博美誉之未能,反而沦为笑谈。
这批公私密藏书画,在明末清初,流散重整一次,在乾隆时代,又汇聚入皇家库房及私人巨富之手,臻至盛世收藏的顶峰高潮。到了清末民初,在外侮不断的情况下,仅皇室收藏,惨遭八国联军浩劫,支离破碎一次;民国成立,再遭溥仪与皇室太监盗卖,流散失所二次;对日抗战时,日人侵略掠夺,三次损坏遭窃。只有故宫国宝及国立中央博物院的文物,由专人护持运送,到达台湾,幸免于难。
至于私人重要收藏,历经各种劫难,全赖藏家舍命保护,大体保存完好;到了1960年代末,文化大革命时,十年之间,所有的公私收藏,都受到一定的冲击,连带的,民众对文物鉴赏的能力也普遍下降,形成四百年来未有之新局,使「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年,变为四百年来最佳的收藏时机。
从1980年到2000年,台北的古董店,从原来的十几家,一下子变为一百多家,各种建设在地上或地下的文物商场,纷纷成立,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总号建立在桃园大溪鸿禧山庄的寄畅园。来往中、港、澳、台的单帮古董贩子,更是不计其数,经营的品类,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使台北成为收藏家的乐园。而台湾的藏家,继日本藏家之后,也在世界拍卖市场上,展现非凡的眼光与实力,赢得举世瞩目。
从1990年代初开始,世界两大拍卖公司苏富比与佳士得,纷纷来设代表处并举办拍卖预展,展出一流的古今中外文物,吸引了许多本地还有国外的藏家买家及艺术爱好者,前来观赏研究,使台湾一度有机会,迈步跨入世界艺术市场,大展鸿图,继而成为亚洲艺术中心。
可惜当时台湾朝野,在艺术教育及艺市认识上,都处于无知状态,有关艺术的法令规章,也都还停留在愚昧层次,不知文化艺术产业为何物?更遑论艺术产业与学术理论结合的重要性,及艺术产业机构、项目建立的先后顺序!
如何让藏家财富有效使用发挥影响、如何让艺术论断公信力正向成长、如何让认识创新机制渐趋成熟,以及如何让艺术市场的自由度不断增加,同时又让这四大艺术环节,有机发展,共生共荣,都是当时该注意而未注意的重要议题。最后导致世界艺术市场,全面撤离台湾,而台北成为亚洲艺术中心的美梦,也随风而逝,逝如梦幻泡影的亚洲金融中心。
四百年来唯一的一次机遇,就这样白白在台湾朝野无知的指缝间,溜失了!(明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