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精选》台菜里的腌渍味 酸菜、笋干、破布子

客家人惜物,使用芥菜做出酸菜、福菜、梅干菜不同的腌渍物。(图/林格立)

腌渍封存了时光的味道,让蔬菜升华成另一种风味。探究腌渍蔬菜,不仅能了解当地风土,也能聆听在地人与食物的故事。从采收、清洗、调味腌渍、日晒,每道工序马虎不得,也成了在地人生活的一大部分。经年累月,成为台湾乡村的一方文化。

长叶芥菜可达十斤重,适合做成脱水率高的梅干菜。(图/林格立)

芥菜经过腌渍,变为金黄色的酸菜。(图/林格立)

苗栗公馆:酸菜

客家人来台初期,多居住在僻壤的山区,环境资源不丰富,因此发展出腌渍、日晒这类保存食物的方法。其中,酸菜是最著名的一项。原本苦涩、深绿的芥菜,在盐巴与时光的转化下,变为香酸、金黄的样貌。如果拉长腌渍与日晒的时间,酸菜还能逐渐变成风味不同的福菜与梅干菜。

采访团队到了有「福菜之乡」美誉的苗栗公馆乡,走在公馆的市场上,可以望见远方的山脉。有摊位贩卖腌渍的「冬芭」,在地人说:「以前生活困苦,很多食物都拿去腌渍,冬芭就是在地特色的腌渍水果。还有放在床底瓮里的萝卜干,有时候忘记拿出来,经年累月变成黑色的老菜脯,在坊间价值珍贵,因此被称为『黑金』。」

根据台湾美食技术交流协会理事长徐仲的调查,苗栗公馆乡有三个社区制作酸菜,其中大坑与仁安社区强调传统手法制作酸菜,而忠义社区则用大量机械辅助,讲求量化。每年入冬后,从11月到隔年3月是芥菜的盛产期,产地会开始采收、制作酸菜。走入大坑社区里芥菜农夫陈启浩的田边,一颗颗硕大饱满的芥菜正等待被采收,他使用肉甲芥菜来做酸菜,叶片较短、叶柄肉厚、纤维细,至于叶子较长的长叶芥菜,最重可达十斤,适合拿来做腌渍后,脱水率最高的梅干菜(十斤的芥菜做成梅干菜,大约剩下一斤重)。

陈启浩表示传统客家酸菜,最大特色在于要不断「换缸」,以确保盐的咸度够高,能达到天然防腐的作用。

至于福菜,则是将腌渍七~八天的酸菜,取出清洗、曝晒一天,再放入桶内每层加盐腌渍,五~六天后再拿出,重复上述步骤。经过三套完整步骤,放入桶中发酵三个月以上,即可完成。而梅干菜则是福菜腌渍完成后,日晒到干为止(含水量约5%),然后收起来,存放在室内半年以上,即能产生独特的香味。

现代生产酸菜,讲求大量,因此使用橘色的食品级大桶腌渍,但是,早期有些农家会在附近田地挖许多大坑,铺上塑胶布,当作腌渍酸菜的空间,陈启浩住处附近即有一些。

常见的酸菜料理有酸菜肉片汤及酸菜炒大肠,以酱菜搭配肉类,展现客家小吃重咸重油的口味。虽然各地客家庄酸菜的作法大同小异,但是每家各有其独特风味,也因此品尝酸菜料理,不仅能勾起客家人儿时回忆,也是欣赏各家腌渍手法的方式。

南投竹山:笋干

台湾素有竹子王国的美誉,竹笋从北到南都有生长,北部以绿竹笋为主,中南部以麻竹笋为主,腌渍后的笋干更是台菜不可忽略的角色。

云林古坑、南投竹山、嘉义大埔等都是台湾中南部重要的麻竹笋产地,也是笋干出产的地方。农夫采收竹笋后,接着送到工厂,以大量热水「杀菁」(川烫),再放入桶子密封,让其自行发酵。

采访团队到南投竹山的盛兴农产行,一踏进工厂门口,浓郁的笋干味扑鼻而来,老板庄凯兴指着桶子里的笋子说,发酵(一个半月)即将完成前,会加上盐巴避免腐坏。竹笋的部位可分为笋头、笋管(中空的部分)、笋尾,笋头和笋管大多切块成笋丁,作为肉圆馅料,或是长条形作为酱笋的原料,而口感最嫩的笋尾可以撕成一条条的笋丝,或是经过日晒成为笋干。

麻竹笋的盛产期是每年6月到9月中旬,10月左右开始晒笋干。原本淡黄色的竹笋,经过一个月的日晒,转变成橘黄色,一大片曝晒在阳光下,成为竹山独特的风景。晒笋干看似容易,其实需要定时翻面,才能让两面的熟度均匀。老板的母亲自年轻晒笋干到现在70多岁,用手一摸就知道笋干是否晒得够干。而老板的父亲是家中第一代从事笋干行业,他回忆年轻时,日本商人总会到竹山下订单,要求笋干含水量低于20%、外观要修剪整齐,以作为拉面上的笋干条,最高纪录曾一年外销六万包。虽然现在采竹笋、做笋干的产业已经没落,但是仍有日本的批发商只中意台湾的笋干条,先前日本的美食节目〈料理东西军〉也曾到台湾拍摄,找寻品质优良的笋干。

笋的踪影,常出现在台湾小吃里,爌肉饭搭配的笋丝、肉圆里包的笋丁、红烧蹄膀不可或缺的笋条干,成为台菜不可或缺的角色。

每年晒笋干,是南投竹山的特别风景。(图/林格立)

口感细嫩的笋尾,可作为笋丝或经日晒做成笋干,是台菜重要的元素。(图/林格立)

台南左镇:破布子

破布子味道苦涩,连鸟类都不感兴趣,但是,台湾是唯一将破布子入菜的国家。主要作法是将破布子加盐进行腌渍,再压成饼状或加上荫油、冰糖等调味料放入罐子中。饼状的破布子多用来配粥、煎蛋,而罐装腌渍破布子则是蒸鱼的好佐料。

破布子在台湾的产地,多分布在台南、嘉义一带,产季在每年6~9月。最著名的产地是台南左镇,当地的白垩地形盐分高、大雨时土壤易流失,让耐旱的破布子有机会生长。1932年,历史学家连雅堂就在《雅言》中提到,台南人会以破布子配饭,「入锅,下盐煮之,粘合如胶,可佐饭。又与豆腐同煮,浓淡得中。」左镇附近的南科茑松文化遗址中显示,西拉雅文化层的「灰坑」有「破布子」种子,说明了西拉雅族很早就开始食用破布子。加上1990年代,左镇农会推出破布子食谱,大力推广,因此左镇成为破布子的代名词。

左镇农会推广部指导员穆翠玲分享,每当有户人家要去采破布子,必定会找邻居朋友一同前往,因为采收时动作繁杂,难以独自完成。首先,挑好要剪下的树枝后,先将上面的叶子除去,然后逐颗剪下果子。采收回来后,破布子要先清洗、川烫二~三小时,直到果胶都溶出。接着,加入盐巴调味,放入碗里塑型。或是直接放入罐内,加上荫油、冰糖。

除了闽南人、西拉雅人,客家人也有食用破布子的传统,像是客家乐团生祥乐队有首歌〈对面乌〉,曲名即是破布子的客语,歌曲描述母亲独自采收、腌渍破布子的过程,儿时不懂破布子的滋味,但长大后,试着夹一小块破布子,和著白饭吃,那份苦涩却转为甘甜,也勾起了母亲在世时处理破布子的身影。

除了作为料理,唯独台湾人食用破布子这点,也值得关注。作家古碧玲就曾在专栏文章〈到底是谁先开始吃破布子?〉提到,与「蕨类教父」郭城孟讨论时,他提到印度、广东沿海一带、菲律宾等地都有野生破布子,但这些地方却没有发展出食用破布子的文化,而处于热带、拥有许多冰河时期孓遗生物的台湾却有,因此他推论人类大迁徙到台湾时,能食用的植物不多,因此过去居住在沿海地区的人们,便用盐渍处理破布子,除了去除涩味,溶出的果胶易让破布子结团,方便迁徙时携带。

虽然关于「到底是谁先开始吃破布子?」这道题目,尚未有科学与考古的证据,但是,这则谜题无疑让我们在食用破布子时,增添了一番风味。

本文作者:谢宜婷

(本文摘自《台湾光华2023.01》)

《台湾光华202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