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TW/起于反中终于投机 时代力量何以濒临瓦解

文/谭英瑛

谈到时代力量从2015年1月25日正式组党,2016年大选,再以新兴政党之姿,直取两席不分区、三席区域立委,成为立法院第三大党,再到2019年7月,党内难以掩饰的路线分歧掀了锅,外部再有台湾民众党步步进逼、抢食支持群众,时力在短短四年,就从朝气勃发堕入瓦解危机……

就各家媒体民调显示,台面各党不分区立委政党票的支持度,除了国民党民进党「两大」之外,第三强则暂由柯文哲主导的台湾民众党以约8%支持度拿下,至于目前立法院第三大党的时代力量只获约3%支持度。事实上,在时代力量于区域立委困难取得席次情况下,假如时代力量未能在本届国会政党票取得过5%的选民支持,就政党发展而言,时力将形同在此役画下句点,步上新党、亲民党台联的后尘。

综观时力的兴衰过程,不少人会将矛头首先指向党内的政治明星,或是归咎于该党在2018年是否支持柯文哲连任一事的分歧,终致时力走向分崩离析。不可否认,时力存亡情况与政治明星的行为脱不了关系,但明星只是新闻镜头下的一个看点,除了台湾选举制度不利于小党发展外,2014年、2015年孕育时力兴起的大政治环境改变,以及「不明确的市场定位与失能的党内决策机制」、「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双重标准等,更是让时代力量在政治场域上失去道德号召力的重要关键。

「自主派」摇摆 不明的市场定位

时代力量,其生成与崛起均与太阳花运动主导的「抗中、反国民党」风潮息息相关,因此即便时代力量建党之初成员「各有所梦」,但其冲突均可被掩盖在「下架国民党」的共同目标之下。回顾2015年,如今被视为时代力量「自主派」的黄国昌曾在自己的入党宣言中表示,台湾需要有第二个承载进步价值的本土政党,一方面加速中国国民党的淘汰,一方面与民主进步党维持良性竞争的关系。

此话若不特别标上「黄国昌」三字,搞不好真有人误以为这话是「亲绿派」代表人物、立委林昶佐的看法。

从部分创党党员事后对过往黄国昌的回忆,像是东吴大学法律学系教授胡博砚指出,2015年他在义气相挺前党主席、人权律师邱显智的情况下,喊出欲竞选2016年的中和选区立委,面对当时时代力量尚未处理好选举路线的议题,胡选择率先发难,声称时力必须与民进党切割,借此反向逼迫当时有意与民进党合作的时力党中央,应负起处理好选举路线的责任。

按照胡博砚的说法,黄国昌当时对于胡的对外表态「非常懊恼」,深恐时力与民进党的合作可能因为胡的言论遭破坏。但胡博砚认为,一旦时代力量在提名路线未定之前就跟民进党谈,「就是等待人家给你的礼让」,倘若如此,将无益于政党发展。

同样的道理,上述这段话若不特别标上发言者,多忘事的台湾人,也容易误以为是今日的黄国昌所言。由此可见,被视为时代力量党内的「自主派」,并非在创党之初就想大剌剌撕去「小绿标签,而是「审时度势」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决定。

再就时代力量官网上的「基本政策主张」来看,「主张推动台湾的国家地位正常化、主张台湾积极参与国际社会」、「主张政府施政应以贯彻『公平正义』为目标,所有资源及经济发展成果,应由全民共享」。眼下台湾的社会分歧,或可简化以「统独」、「分配」与「保守」来涵盖,时力「基本政策主张」所表现的,很明显地欲在台湾社会的「统独」与「分配」分歧上做文章,更直接点说,是台湾社会的「统独」与「分配」分歧孕育了时代力量。

但当「统独」、「分配」两者出现「孰重孰轻」的情况,时代力量内部的路线之争就无可避免地浮上台面。时力的发展问题在于,「路线之争」与失能的党内「运作机制」彼此互相影响,导致路线分歧无法借由党内「运作机制」调和,找出彼此均能接受的平衡点,终于导致该党走向裂解之途。

失能的党内决策机制

时代力量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党?是所谓的「刚性政党」?抑或是「柔性政党」?前时代力量党员、曾为发言人的吴峥曾发表长篇文章,明确指出该党党内「运作机制」已失能,他觉得时代力量本质是传统的封闭式政党,从党内部,如党代表大会、决策委员会等生成决策,再由上而下,一层层传达到基层。但是「当指挥中心无法有效决策时,党就会陷入瘫痪」。

2018年九合一选举,时任时代力量台北市党部主委林昶佐与台北市议员参选人林亮君黄郁芬林颖孟等人,曾就是否支持台北市长柯文哲连任,掀起一场党内风暴,虽然当时舆论多认定事件主因为时力内部「友柯」与否,导致党内一时的路线之争。然而,选后却有媒体披露,林昶佐实盼达成全党决议,但时任党主席的黄国昌主张「台北市由林昶佐负责,合不合作都要尊重林与其带领参选人」,以「分区负责」为由,回避齐一表态的压力。

自此,包含林昶佐与北市议员林亮君、黄郁芬、林颖孟等三人便背负了「友柯」、「亲柯」的标签,即便这几位在2020年选战不吝于表态支持蔡英文连任,但他们的表态仍无法撕去身上的「友柯」、「亲柯」标签,甚至成为一些绿营支持者迁怒的对象。可以说,从创党之初是否与民进党合作、到2018年是否「友柯」,再到2020年选前爆发是否「亲绿」、公开支持蔡英文连任等立场,时代力量党内若非再三回避,就是杂音纷呈,「收割党」、「投机党」之名不胫而走,终至今日的分裂。

最戏剧性的一刻莫过于2019年8月1日,当时代力量决策机制持续空转,且无法明确表态支持蔡英文连任与否的情况下,被视为「亲绿派」代表的林昶佐选择退党,并以无党籍身份投入2020年立委选举,时值党内陷入前立委高潞·以用利益回避争议之余,林昶佐的退党不啻让「路线之争」从所谓的新闻媒体文中的「据了解」步向「台面化」。

自具创党元老地位的林昶佐退党、居于「亲绿派」与「自主派」中介者的前党主席邱显智辞去主席一职之后,时力党内的「亲绿派」可说是节节败退,立委洪慈庸、律师陈雨凡、前决策委员萧新晟、议员兼前决策委员的林亮君与其助理吴峥皆纷纷退党,面对整台党决策机器的失能,无法在决策机制上着力的「亲绿派」,只剩下从已无解的路线争议中自行解脱的选择。

政棍的道德障碍

尽管在出走潮爆发后,「自主派」在徐永明接任党主席后,一时间,党内看似路线定调归宗,但「由学转政」的徐永明显然也没什么能耐稳定这个先天不良、后天失调的小党。

表面上,党内政治明星纷纷出逃,加上台湾民众党登高一呼抢食固有支持者,是时代力量本届选举遭逢的大难题,但这是时力后天失调的结果,而非原因。时代力量从创党迄今,从来莫衷一是的基本价值,才是根本原因。不因价值而结合的政党,内部面临崩溃,只是刚好而已。

检视过去四五年间,时代力量得以第三大党的形象占尽新闻版面,黄国昌确实扮演一定的抢镜角色,但时代力量如今若要检讨何以至此,除了前述决策机制失能、与「绿」的距离不明外,人谋不臧与忽视台湾社会「反中」风潮不若当年,甚至「反中」大旗被民进党整个扛去,都是问题。

首先,是时代力量在道德上,律己与待人的标准难称公允。民进党执政三年有其功过,时代力量、黄国昌、徐永明等当然可以照三餐骂,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挟着太阳花学运的明星光环,在社会上操作「民进党拒绝改革」、「时代力量等同于改革」的舆论风向,但这类操作要取信于民是有前提的——不能有双重标准。总不能自己说得一口好道理又无法达成,偏偏这点是许多时力成员都没做到的。

例如2019年7月底爆发的高潞·以用的利益回避争议,她未能做好利益回避,导致时代力量的「道德高度」备受舆论检视,划下外界是对标榜揭弊路线的时代力量与黄国昌之信用产生第一道伤害。但高潞·以用事件绝非时代力量饱受舆论「双标」、「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质疑的主因,毕竟光从2018年以来,时力要角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均足以让这个以「推动台湾改革」自许的政党蒙尘。

其他诸如黄国昌后对于不分区立委名单一事,在未走完党内提名程序情况下,即明确指定接班人参选,亦创下时力版「程序正义」一词的新解。更不消说,时力还大搞职位「禅让」,当邱显智辞去主席一职,该党亟欲寻求接任者之际,却有决策委员先是运用该党党章疏漏「否决」唯一登记党主席参选人的林亮君,接着前主席邱显智突登高一呼,并点名该位应由徐永明接任,然后不到24小时,徐永明就在党内决策委员们的支持下,成为新任党主席。

如果该情况发生在蓝、绿两党,想必时代力量、黄国昌、甚至徐永明本人,一定会厉声谴责此举违背「程序正义」,大搞「禅让」文化。但此为涉己事务,所以时代力量仅剩的「力量」们,连一口气都不敢吹,只能摸摸鼻子假装没事。看在外界眼中,仅是证实时力在「新政治」的外衣下,仍是大搞「人治」,说穿了,也就是一套「政棍」标准。

此外,台湾社会的「反中」氛围早就有所差别,时力确实应了当年的反中氛围而起,但今日衰落,并不能说是台湾社会没了反中氛围而殁。事实上,台湾社会的「反中」氛围犹在,但差别是,时力当年高调代理这块招牌,而今天,「反中」的代理已被民进党整个拿去、被蔡英文大剌剌的亡国感所涵盖,这些才是时力先天不良、后天失调、人/党谋不臧下,招致迅速崩溃的本质所在。

回顾2016年,时代力量乘着台湾舆论抗中、重视社会重分配的氛围起飞,系所谓的「起于时代」,一旦「时代」随着「风向」舞动,失去当年「初心」,其灰飞烟灭也仅是刚好。当「时代」已成为「投机」的代名词,再加上党内决策机制的失能,基本上,该党的消亡势所必然,而所谓「抗中」代理权遭民进党全盘接收、台湾选制不利于小党等「灭党」理由,就仅是掩饰该党要员缺乏自省能力的特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