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者需有「已然」与「或然」的智慧

(图/中新社

常人会对某个选择、某项政策批点非议,但是却看不到不这样做可能承受的代价。「凡人智慧见已然,未能见或然」,此之谓也。其实,「已然」固然重要,「或然」更不可轻视,否则,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人家的判断一定会发生严重的偏差

曾经我们对美国日本广岛长崎扔两个原子弹表示极大的义愤,但如果不扔原子弹,美国强行登陆,日本实行玉碎计划,两国军人平民的死亡则是百万计的。扔原子弹的后果决策「已然」,不扔则是可预见的「或然」,只批评「已然」就看不到由此减少牺牲的「或然」,就无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仅仅启动公众对「已然」的义愤,则会严重降低自己国民智商

中国货币发行之多和增长之快无疑排在世界前列,如果我们只是批评由此带来物价的上涨和公众财富损失的「已然」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看到由此增加就业的「或然」。因为通膨与失业之间有着替代关系高通膨低失业,反之则反是。如果我们不批评「已然」,则管理层难免将通膨看得理所当然,只顾减少失业,不管通膨多高。如果看不到增加就业的「或然」,难免束缚管理层的手脚,他们就不敢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之举。只有兼顾「已然」和「或然」,我们才能以尽可能低的通膨,来换取尽可能多的就业,并及时地调整,避免让通膨蔓延得过度,而不是故作轻松地告诉公众,不会有通膨预期的蔓延。

70年代末我在读本科时,老师给我们上西方经济学,言必先批判。其中批判最重要的理由是,西方经济学的前提不能成立,譬如没有政府干预,产权明晰,所以它的论断是错误的。后来我日益觉得老师的批判破绽很大。按照牛顿力学,假如没有摩擦力动则永动,静则永静。没有摩擦力就没有推动,也不会止动,当然一直持续下去。这个假定在地球上不成立,但这个逻辑毫无破绽。只要在地球上创造没有摩擦力的环境,这个情况也一定在地球上发生。

可见逻辑的严密与否不是取决于前提是否成立,而是取决于在给定前提下,结果是否必然。只要必然,就是逻辑强大,甚至没有实际发生,逻辑更强大。所以我们对经济学的态度,不是藉质疑它的前提来否定批判它的论断,而是创造前提,如减少政府干预,明晰产权制度,来推进和实现它的论断。如果只考虑「已然」,我们可以说老师当年的批判误导了我们,至今仍谬种流传。但考量「或然」,则应该说,没有老师当年批判式的启蒙,我们至今还不知道西方经济学。错误的批判比起啥也不知道,无论如何是一大进步,至少我们后面可以慢慢领悟

有次,我去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开会,在座有位别的高校老师,他在讨论时引用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的重要观点说,人民银行什么都不干比干什么都好。这是指管理层的干预在取得短期管理效果的同时,造成长期的更大紊乱。但没有摆脱短期的困难,今天都过不去,哪来明天,更不用说长期。所以我说,我们只是旁观的研究,不是一线的实操,我们只能评判已有选择「已然」的长短,却不知道做出这个选择的艰难,以及它规避 「或然」的成功。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用自由主义学派的观点否定当局者的努力。

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有代价,所以仅根据「已然」来判断,则几乎可以否定所有的选择和所有的决策者,无论(它)他有多么的高明。所以只要煽动年轻人,就能打倒任何对手,因为年轻人往往只能根据「已然」的代价来否定现有决策。但如果只强调「或然」,则会忽视 「已然」的代价,从而为「或然」承担越来越高的「已然」成本,所以决策者一定要兼顾两者的平衡,旁观者也不能自以为真理在握,对当局者批点非议。当局者固然有「迷」的一面,更有睿智而不为旁观者理解的一面。子非鱼焉知鱼游之「难」乎?大家都秉承这样的心态,则当局者幸甚,天下幸甚。   (作者大陆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