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弋丰／部族社会只为己私　从富饶沦为悲惨世界的叶门

▲叶门长年内战，街上永远都是断垣残壁的景象，人民生活困顿，日前因前总统萨利赫遭到当地武装反叛军「叶门青年运动组织」击毙，再次陷入似乎永无宁日的混战局面。（图／路透社提供）

提起叶门，大家对这个国家的印象是战乱仍频，人民在内战与贸易封锁下生活困顿，疫病丛生，建筑老旧崩塌，甚至处处弹孔。最新消息是，总在各方势力中到处转换阵营的前独裁者阿里．阿布都拉．萨利赫（Ali Abdullah Saleh）终究「出来混总要还」的不变定律下，在最后一次转换阵营后，引爆叶门首府沙那（Sana'a）连日激战，萨利赫则在11月4日因车队遭拦截突袭丧命，死后还惨遭游街示众。

如今的叶门，可说是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但事实上叶门并非一直都是如此，它因扼守红海的出口亚丁湾，拥有绝佳地理位置，5000年前就是人类大迁徙必经途径之一。郑和下西洋时，见证了当时已是印度洋、红海贸易中心，被称为「阿丹国」的叶门，虽仅有20万的人口，却能与地中海的威尼斯相互辉映。

跟随郑和下西洋的马欢所写的游记《瀛涯胜览》中便记载，「阿丹国」的港口富庶无比，珍奇异宝让人目不暇给。郑和的宝船舰队不只买珍宝，更在这里买了异兽，还把长颈鹿当作「麒麟」瑞兽回国呈献。但如今亚丁湾虽仍是全球航运的要冲，可叶门早已面目全非。

▲叶门扼守红海出口亚丁湾，曾经富裕繁荣，图为难得平静的首都沙那。（图／翻摄自维基百科／由 Aneta Ribarska - 自己的作品, 创用CC 姓名标示-相同方式分享 3.0, 连结）

自古以来，叶门总是天高皇帝远，即使波斯、罗马、伊斯兰帝国，不论白衣大食（伍麦叶王朝）、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圣战英雄萨拉丁的阿尤布王朝（Ayyubid dynasty），甚至是最后横跨欧亚非大帝国鄂图曼土耳其，都没有办法完全征服这块阿拉伯半岛的角落。在历史上，叶门大多时间都是各部落势力小国林立，有时有较强的单一势力，但也无法完全控制全局，因此至今还是个部落社会。

这种混乱状态，成为遭宗教打压派系的避居之地。西元893年，什叶派分支宰德派在此落脚，逐渐传教至高原山区部落，并在混乱中占有一席之地；阿尤布王朝征服叶门后，将之分为两大区域，海岸地区与南方高原为逊尼派领域，北方高原地带则为宰德派领域，也就是叶门统一前的北叶门领土区域，自此之后，北叶门就一直是什叶派地区。

19世纪中，英国想在通往印度的航线上找个中继站，看上叶门优越的地理位置，一手砲舰一手贸易，说服了各部落后，便在亚丁建立殖民地，于是亚丁成为「世界城市」。1869年，苏伊士运河开通，大幅提升叶门的战略地位，这才让鄂图曼土耳其开始对英国势力的入侵有所警觉。

事实上鄂图曼土耳其曾试图控制叶门，却总是徒劳无功，本来已经放弃，两个世纪后下定决心重返叶门，没想到高原地带擅长游击战术的宰德派部落十分难缠，最后鄂图曼土耳其决定跟前人阿育碧王朝一样，只统治海岸地带，高原地带就放任不管，所以北叶门部落因此坐大，并在1904年统合对抗鄂图曼土耳其。鄂图曼土耳其不堪损兵折将，便在1911年，也就是大清帝国发生武昌起义的同一年，签下和约让北叶门独立，使之成为叶门穆塔瓦基利亚王国。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鄂图曼土耳其因选错边站而瓦解，南叶门便在1918年脱离其控制。南叶门主要为英国控制区域，穆塔瓦基利亚王国原本想统一整个叶门，但却不敌英国军事能力，最后签定和约承认南北叶门分治，于是叶门的近现代史，就从南、北叶门一边一国开始。

北叶门的穆塔瓦基利亚王国服膺埃及强人纳瑟（Gamal Abdel Nasser）的大阿拉伯主义，在1958年加入了埃及和叙利亚组成的阿拉伯联合共和国（United Arab States），但1961年叙利亚与埃及闹翻拆伙，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瓦解，北叶门与埃及的关系也急转直下，服膺纳瑟主义的军官于1962年发动政变，使得北叶门成为「阿拉伯冷战」的前锋。有苏联背后支持的纳瑟支持革命军，美国阵营沙乌地阿拉伯与约旦则支援保王党，于是内战一打就是8年，最终埃及撤军，双方握手言和，沙乌地阿拉伯则承认革命军所建立的叶门阿拉伯共和国。

此外，当时的南叶门原本还在英国的控制之下，但苏联暗中支持的民族解放阵线（National Liberation Front，简称NLF）发起革命，而英国在二战后已对海外殖民兴趣缺缺，于是1963年将叶门交给民族解放阵线的对手南叶门解放阵线（Front for the Liberation of Occupied South Yemen，简称FLOSY），结果，南叶门爆发内战。1967年，苏联支持的民族解放阵线获胜，英国撤军，南叶门独立成「南叶门人民共和国」，也是阿拉伯半岛上唯一亲苏的共产主义国家。

▲1990年前，叶门分为南北叶门，北叶门是反共势力支持的独裁国家，南叶门则是苏联支持的共产主义国家。（图／翻摄自维基百科／由 User:Mnmazur - File:Divided Yemen.svg, 创用CC 姓名标示-相同方式分享 3.0, 连结）

冷战时期，北叶门是反共势力支持的独裁国家，南叶门则是苏联支持的共产主义国家。但向四周鼓动共产党革命的南叶门，因不受阿拉伯世界的欢迎，又遭到西方孤立，国穷民困，导致人民对于总统伊阿布都．法塔，伊斯梅尔（Abdul Fattah Ismail）愈来愈不满。伊斯梅尔虽仰赖苏联的经贸援助，但苏联也对他渐失信心，于是1980年下台流亡。

继任者阿里．纳瑟．穆罕默德（Ali Nasir Muhammad）采和北叶门及邻国阿曼友好策略，企图改善与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并修正过于左倾的经济政策，但却让民族解放阵线内部分歧，结果1985年伊斯梅尔回国后，南叶门再度爆发内战，结果仍是两败俱伤，伊斯梅尔则在战中死于非命，纳瑟．穆罕默德也被迫下台，带着心腹哈迪（Abdrabbuh Mansur Hadi）流亡北叶门，南叶门由贝德（Ali Salem al Beidh）接手。

1980年后期苏联国力衰退，大减对南叶门的经贸支援，使之陷入严重困境，南叶门不得不于1990年寻求与北叶门合并统一，由北叶门的萨利赫担任总统，南叶门的贝德担任副总统。然而，数个世纪从来都处分裂状态的叶门，强行统一岂能行得通？加上南叶门更怀疑萨利赫对南叶门不公平，导致1993年贝德称若无法解决南北不公，他就不愿回到政府，结果1994年又演变为叶门内战。此时，跟着纳瑟一起流亡北叶门的哈迪，与北叶门的萨利赫联手很快粉碎了南叶门军。战后为了酬庸哈迪，萨利赫让哈迪当上副总统，可他也没想到此举竟树立日后的对手。

事实上就在南叶门怀疑北叶门治理不当且被亏待的同时，北叶门也在萨利赫的贪污腐败下民不聊生。1992年起，宰德派的胡塞兄弟（Mohammed al-Houthi、Hussein al-Houthi）发起「虔信青年」（the Believing Youth）运动，这些被称为胡塞武装组织（Houthis，又称叶门青年运动组织）的成员主张叶门的困境，源自于叶门政府与逊尼派的沙乌地阿拉伯勾结、与异教徒美国结盟、政府贪污腐败、忽视宰德派的高原地区，要解决这一切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复兴宰德派的纯正教义。

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激化了胡塞党人高举反美旗帜，主张「真主至大，美国必亡，以色列必亡，犹太必败，伊斯兰必胜」，而萨利赫立即警觉胡塞党员高举反美、反犹的旗帜，很快就会演变成「总统必亡」，于是积极镇压胡塞党人。胡塞党开始武装反击，甚至认为沙乌地阿拉伯援助萨利赫政权而攻打其边界士兵。2009年8月，萨利赫决定进行大规模扫荡，号称「焦土作战」（Operation Scorched Earth），沙乌地阿拉伯也出兵加入阵容，结果造成双方军队死伤惨重，平民有8,000人死于非命、25万人流离失所，直到2010年胡塞党才终于接受停火。

然2011年，阿拉伯世界因全球金融风暴导致的社会问题，以突尼西亚的「茉莉花革命」为首引爆「阿拉伯之春」效应。叶门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胡塞党趁机重起炉灶加入行列。此时的美国不再为了抗共而支持独裁政权，虽萨利赫最后打赢了战争，但却被迫辞职，将总统职位交给副总统哈迪。下台后的萨利赫马上改变阵营，与胡塞党人结盟，并鼓动推翻哈迪政府。很快的，他们夺占了北叶门的大片地域，2014年攻入首都沙那并软禁哈迪。

再来看到南叶门。南叶门人自1994年战败以来就忍受屈辱，2007年发起和平示威抗议，却被萨利赫政权指为分离主义者而予以镇压，于是南叶门人发起南叶门独立运动（Southern Movement）。当时的胡塞党拿下北叶门并继续往亚丁进攻，南叶门独立运动势力则前往帮助哈迪政府军对抗北叶门的胡塞党，在此同时，逊尼派也想渗透南叶门，于是打成一团混战。

此时，曾背叛前盟友沙乌地阿拉伯投靠胡塞党的萨利赫，竟公开表示愿意和沙乌地阿拉伯和谈，还鼓动人民对抗胡塞党，结果萨利赫党人与胡塞党人立即在沙那展开血战。但萨利赫恐怕没料到发表声明的短短2天后，车队就遭胡塞党拦截突击，于是一代强人萨利赫死于非命，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统治叶门长达三十四年，萨利赫在2012年于「阿拉伯之春」浪潮中下台，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东山再起，却在12月初遭到狙杀，遗体甚至遭拖行示众。（图／达志影像／美联社）

如今的叶门成无政府状态，与其说是萨利赫的问题，其实更是整个叶门的问题。部族社会的传统思维下，人人只谋一己之私，至于国家的事就是没有人的事，国家公帑就各自坐地分赃，争来抢去，萨利赫就是这场部落游戏中的佼佼者。然萨利赫的身亡，虽无法对叶门的局势有什么改善，但或许象征一个时代的结束，标志着叶门终将脱离部族社会。只是，未来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还很难说。

台湾也是从部族社会演变而来，过去原住民族群彼此争抢领域，汉人移民间也有闽客械斗、泉漳械斗、不同姓氏械斗，就连同姓不同「厝」也杀得你死我活。尤其台湾至今仍有不少长辈的观念停留在家族之中，若家族中有人贪污舞弊但把钱带进家族，不但不会觉得不对，还觉得这是对家族大大有功。

这样的部族社会要走上民主化之路，在人类历史上大多都得经过像叶门那样腥风血雨的洗礼，有时过程长达百年以上。台湾何其有幸，没有经历太多的血腥杀戮与混乱，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民主化，可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虽然台湾的民主至今还不完美，但比起叶门从富庶的繁华之地沦为人间地狱，台湾足堪称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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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弋丰，台大医学系毕业，现任科技新报数位内容行销总监。以上言论不代表本网立场。88 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