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我思-杨德昌的台北物语

夏天是恋恋电影美好时光。杨德昌逝世10周年影展在这几近跳电恐攻的溽热里,却呈现了都市考古学的冷冽。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杨德昌的电影一直被认为是探讨人际疏离的范本,以台湾物景呈现全球化都市化问题。但30年后重看《青梅竹马》及《恐怖分子》,竟觉得是不折不扣的乡土片。

侯孝贤在《青梅竹马》的对白大量使用台语,及主要场景设定为大稻埕布庄四合院老宅,处处显现杨德昌对当时庶民文化的理解,绝非单单外省仔的天龙观点。虽是叙事电影,也像是台湾解严初期的绝美纪录片。相形之下,侯孝贤的《童年往事》及《冬冬的假期》更像是回归田园的悠然行进曲。

杨德昌的数部电影中间或有《麻将》及《独立时代》愤青的喋喋絮语,于《一一》终至大成,其间都有情爱罣碍心中。《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张震就是《恐怖分子》李立群的前身,为了那无法言语的爱,逼得爱人或自己穷途末路,死亡成为救赎。已长于当年杨导年纪的我,感受到他带着悲悯眼光看着主人翁,希望他的电影可以成为台湾的救赎。台湾新电影的论述都太强调电影本身的创新,而忽略了杨导其实是台湾社会先知

我常想,如果杨导还在世,眼见台湾解严30年变迁,他会怎么创作呢?政治人物说爱台湾就是中午不开冷气媒体解雇记者直接抄脸书新闻高中生说无法证明慰安妇不是自愿的;业者只要做个APP媒合供需,就称自己新创,接着要政府补助…现在的台湾活脱是一出世纪末狂乱、光怪陆离的赤黑剧,杨导是会惊为天人,觉得不用再写剧本,直接白描就可以出世绝伦了?或者大惊失色,真实世界竟比电影还魔幻?还是展现他一贯的愤愤不屑,拒绝跟台湾对话呢?

黄哲斌日前的文章提到他的记者生涯走调成一首芭乐歌,但他并不怀念1987年,因为「那是个拒马蛇笼铁棍鲜血的年代,旧时代的面目丑恶狰狞。」威权的确禁锢了台湾人身心自由,我们应时时警惕,让威权不再藉任何形式,包括民粹主义,借尸还魂。但30年后,我背负着中年与中产阶级的压力,看到政治与社会各种势力挂勾角力,政治人物的说词都可被解构为钱或权的斗争,感觉越来越无力与虚脱。

杨德昌的电影召唤着此时此刻的我,让我无法不想起初解严后数年,社会各处万泉奔腾的热情。那时觉得好像努力呼吸,就可领略到自由的气味,而杨导的愤愤之气也正是大鸣大放氛围下才会有的心情台北物语最终到底是经典靠片,还是末日前的小确幸?(作者为元智大学资讯管理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