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玮/高信疆是我的莫札特:往事不许如烟十年

▲「纸上风云第一人」高信疆北京,2004年,辞世前五年。(图/作者提供,请勿随意翻拍,以免侵权。)

●周天玮/专栏作家,美国金融与国际投资律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博士,曾担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和复旦大学法学院访问教授,著作有《法治理想国:苏格拉底与孟子的虚拟对话》,在中西哲学与东西方比较课题别有心得。

今天是「五四」百年的第二天,5月5日,公认为「纸上风云第一人」的新闻界才子高信疆,辞世整整10年了。我在美国恰逢周日,谢绝了一切活动,对他深致悼念,并撰写这篇纪念文。我从院子里眺望山巅宏伟的盖蒂美术中心,追忆与这位文化名人兼艺术鉴赏家的种种故事;往事怎能如烟?往事不许如烟!

我与才子高信疆第一次见面,是在美国旧金山唐人街,那应该是1982年秋冬之际。第一次见面,我随着他和「金童玉女」另一半元馨姐等人在旧金山四处看当代艺术画廊。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2007年12月25日,我在上海浦东陆家嘴仁恒滨江园家宅送他离去,当天我们先在陆家嘴金茂君酒店午餐,巧的是接着到杨浦区也是逛当代艺术画廊,然后在用完晚餐后,转到舍下坐坐,并与我的子女合影。送他离去的时分接近午夜,我们这一天耶诞节等于是整日都在一起,事后想起,感觉意义非凡。对我而言,信疆是在耶诞节离去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始终没有见到他,一年半之后,5月1日我举家返回美国应聘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担任合伙人,工作第二天突然收到士轩师弟的一封电子邮件,说是信疆想要和几位老朋友恢复联络,我正感到非常高兴,不料不旋踵,便辗转听说他的噩耗。

1982-2009,27寒暑,我与信疆结缘极深,关系颇为不俗。我与他,最初是前后辈朋友之谊,而深得爱护,彼此谈得最多的便是古典音乐,十分相契。后来在香港他主持《明报》时期,我1994-1996做为华尔街律师也在港工作,俨然成为他的私人编辑顾问,为他出谋划策。 2001夏秋他在北京主持《中国青年报》的《京萃周刊》,我刚才完成在北大光华的客座,他邀我开辟专栏,我取名为《东西交锋》,我们突然成为编者与作者的关系,而且那个合作关系,真叫做不亦快哉,那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他被公认为「纸上风云第一人」背后有特异功能,的确名不虚传。 2003春美国攻打伊拉克,我开始创作小说,请元馨姐和他指正,他们看了草稿,竟然大为鼓励我独创的结构与文字风格,他并且拿艺术家塞尚打比方,我都晕了,不意我始终舍弃不掉养家吃饭的家伙(我的律师执业工作)(或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本不世出的小说吧)。但是从2003夏天起,我深深感到更是钦佩信疆,他对我有着不同于一般的启发,便尊称信疆为老师,对他更是敬重。当时我也发现到,信疆老师最不为人知的魅力,是自己学富五车,但却是最好的听众。任何人发表高见的时候,他总是专注聆听;任何一位原作者的文字,他总是尽情吸纳;那样的虚怀若谷,不知道几人能够?那样充满想像力的反馈与激情,也不知道几人能够?

左为年轻时期的高信疆,曾有「华冈才子」之称;右为高信疆与画家洪通。(图/作者提供,请勿随意翻拍,以免侵权。)

在那段时光,我们对艺术文化哲学宗教思想等话题,见面就谈,谈了许多,我受益匪浅,并且愈谈愈投缘。在文艺方面,我们一谈才知道彼此同样深爱司马迁、卡缪与杰克伦敦。元馨姐和我们一同谈到生命树与知识树、地方召会传奇人物李常受在台湾和美国等地组织起来的水流职事站,以及我因为律师工作而读到李常受的遗嘱,我万分感佩(内容我当然遵照职业伦理不便透露)。高信疆性情洒脱,但是他在哲学思想上却不折不扣地是儒家的忠实信徒,崇敬孔孟宋明理学。有一天我突然和他说,「孔子也是一位法学家,因为他有完整的法学观点。」他不接话。隔了几个月,我又和他说,「古代的礼制,就是当时的法。」他沉吟半晌,又不接话。下一次见面,他很慎重地告诉我,「礼的确是法。」他找了许多书看,认为可以接受这个观点。做为儒家的忠实信徒,他对孔子是法学家的提法,也从未表示反对。这是我与信疆先生交往当中,他从文化,我从法学,彼此交汇而崭放出亮点的一刻。

翻开我过去的行事历,记得2004年高老师与我同访北京文天祥祠,2005年5月23日我们在海口瞻仰海瑞墓,2005-06我们经常在北京欢叙文化界的各式各样的朋友和我过去北大的学生。回想起来2007真是非常特殊,一开年,自2月7日到11日在上海便与他和英轩师弟天天见面,3月10日又在北京见,3月12日同访道教白云观,自6月7日到10日在北京每天见面,10日介绍我认识李欧梵院士,自此与欧梵也成为非常特殊的前后辈朋友。从8月11日到13日,我又在北京每天和信疆会面并见朋友。接着在10月12日见,11月7日至11日与他见画家,11月28日看新保利秋拍预展,12月14日在北京晶华与我和我的学生晚餐。到了2007年12月25日,便是前面说的最后一回会面了。我们分住北京上海,但是几乎每个月可以见面畅谈,而且每次见面便接着连续见几次方休

记得是2007年8月11日在北京金融街丽丝卡尔顿酒店会面的时候,信疆和我说,身体检查查出了黑点,担心有病况。我催促他快去治病,他却露出犹疑不决的神情,令我十分纳闷,而他走路健步如飞,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接着13日他来酒店一同早餐,神情严肃,说着说着好像是要总结我们的特殊情谊,他很客气而感慨地说,「你我多年始终互通有无,你从来无求于我,就是喜欢和我交往,真是非常难得」,他接着竟然送给我一个「真人」称号。我至今想到那一天的谈话便不禁泪下,当时却茫然不知他别有深意。

▲ 高信疆(左一)与柯元馨(左二)伉俪1996年香港半山梅道造访作者。(图/作者提供,请勿随意翻拍,以免侵权。)

我半生在东方和西方阅人无数,常想少年英俊、才高八斗的莫札特如何模样?应该说,在我所见过的人里面,没有谁比信疆更接近了。音乐史记载,大音乐家海顿在生前每当谈到他的朋友莫札特,便真情流露,不禁泪下,感叹阿玛得伍斯离世太早。的确,65岁的高信疆也离世太早,那果然是永恒遗憾,而我每回也都流泪不止,不过我自然不敢自比海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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