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珍》童年岁月里的「荒野」

朱国珍》童年岁月里的「荒野」(照片来源:作者提供)

【爱传媒朱国珍专栏】我的童年岁月里,每年有两个月的时间会在乡下度过,那时候的乡下,处处都是「荒野」。

人们农忙之余,会带着一群小孩子去深山野溪游泳烤肉。那时候没有溯溪鞋也没有浮力背心,野溪蜿蜒,要持续不断的往上游行走,才能享受真正的清流

途中见到青苔险阻,便赤脚赤手攀越,或遇激流奇石,道路阻碍,便观望身上背着许多锅碗瓢盆以及食物的大人们,如何判断路径,克服难关,继续向上游挺进。

我们像个小猴似的跟着学习,边走边玩,直到柳暗花明之处,已经接近中午,炙热的阳光为冰冷的山泉水增温,刚刚好适合下水消暑。

大人们就地取材,生火烤肉、煮汤,汤里的小鱼是溪里现捞的,我常常觉得腥味太重,但是大家都吃得非常欢喜。

我也看过大人们将竹子剖半,一条接一条做成天然半开水管,援引山泉水。没有自来水厂的氯消毒,山泉水里常出现水蛭

我怕虫,不敢喝,大人说,只要沉淀一下,这些虫子都会安静地趴伏在水底,然后就可以喝了!这些长辈确实都很健康长寿,他们大部分的死因都是车祸或年老衰败,不是疾病。

我也曾经在甘蔗田里跟着大人们追捕田鼠、或是在山上旱地里挖采花生。荒野经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小舅舅的怂恿下骑上水牛背,那时被他洗脑以为自己可以神气地驾驭这只神兽,不料水牛背上的粗毛扎得我难受无比,我在水牛背上不到三十秒就无助求饶,只想回到脚踏实地的人生。

当我成为妈妈之后,我也想在儿子身上复制童年美好的荒野记忆,于是我带着五岁的他进入深山野溪,涉溪攀岩,试图克服恐惧!

但是,我的经验不足,无法带着他走到最美丽的地方,只能将就在溪流平缓处戏水。而且,虽然是无人命名的野溪,但是处处都是车轮痕迹,溪水湍流处常见塑胶袋与垃圾困在漩涡动弹不得。

甘蔗田已全面铲除,作为高压电塔的基地。山上旱地转做经济作物,槟榔或桂竹笋。水牛早已不见踪影,农家圈舍养些鸡鸭猫狗自娱。

因为深山野溪经常有外地人出现,造成治安死角高龄七十的姨妈无力带孙儿到野溪戏水,干脆在自家后院盖了一座游泳池

山泉水依旧在,只是换作铝塑管接引。姨妈说:「接水管的钱比盖游泳池还贵。没办法,现在野溪不能去了,那里不只有人随地大小便还有保险套。」

我的荒野,随着文明的进步却渐渐流失。只剩下记忆是最深刻的,那些曾经在深山野溪里享受甘泉的纯真嬉闹,那些在半山俯瞰花东纵谷平原的青翠辽阔,那些与水牛猪只近距离相处的动物学生态,那些在万里溪采集鹅卵石,在晴天雨天,从溪水清浊领悟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哲理

如今,这些画面,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无论我用再多的文字记录,它不会回来了。

好友怡华呼吁「抢救粉红藻礁」,仿佛唤醒我的某些远古记忆。我已离开媒体多年,即便在民主运动最跃进的九零年代,我在学风非常自由的清华大学念书,也未曾参与过任何社会运动。

但是这一次,当作为一个母亲的我面对年轻的孩子们,突然意识到这个社会的变化似乎让我们无法再留下我们曾经历过的美好而感到某种巨大的茫然,我发现,应该是需要站出来身体力行的时候了。

我没有去过大潭藻礁,只是从文件和报导中认识这个地方。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亲眼看见这块七千六百多年累积出的天然美景

我希望将来我能带着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一起去,并且勇敢而骄傲地说,这是我们的家乡,美丽的宝岛

作者为大学讲师、作家、广播主持人,曾创下连两年获林荣文学奖首奖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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