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银行家/共享经济的真价值 缔造交易双方双赢
撰文/余宛如
说到共享经济,许多人会觉得它和传统经济的自私自利不同,是利他无私的「共享」。但是我们从共享经济的消长来看,就明白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最早的共享经济尝试,是美国的工具分享:「一把电钻,只会用到15分钟,何不用租的呢?」这想法听起来很棒,但愿意埋单的人却很少,理由其实很简单:既然花1,000块就能买到一把电钻,谁愿意花500块来租呢?出租一次电钻连几百块都收不到,谁又愿意花力气提供呢?工具分享模式的曲高和寡,背后的逻辑其实非常单纯:交易成本太高,能省下的成本、获得的收益却有限,交易对双方都无利可图。相对的,车辆和房屋的租赁市场,却早在网路出现之前,就已行之有年。关键就在商品高单价、高持有成本的特质,让租车、租房的交易,对双方而言都有利可图。
另一方面,Lyft、Uber、Honestbee、Airbnb这些网路平台能够兴起,是用更低的交易成本,将提供端和需求端串在一起。种种共享经济的可行性,到头来靠的不是什么利他无私的道德光环,而是交易成本的降低,让原本无利可图的交易,变得有利可图。成或不成,大家打的其实还是自己的那把算盘。
人人盘算自己的利益,却能在交易中缔造双赢,这是市场经济本来就有的魅力。我们没必要拿道德色彩来渲染共享经济,用一些温暖、暧昧的词汇,比方共乘、分享、活用闲置资源,来度量种种模式的正当与否。这样反而会模糊焦点,让我们看不到共享经济的真正价值。数位化降低交易成本才是关键
共享经济的可能性,是伴随着网路发展和电子装置普及而兴起的。当中最核心的关键,就在于交易成本的降低。
举旅馆业为例,过去要将一个房间推销给需要的旅客,得要花钱刊广告、发传单、搭招牌;为了要让房客能安心入住,业者得要跟政府做营业登记,有纠纷房客才找得到人。凡此种种,都是交易成本。也正因为交易成本如此之高,才让很多交易胎死腹中。
前网路时代中资讯不足的市场迷雾,也在需求端寻求解决方案、供给端推销解决方案的过程当中,逐渐拨云见日。种种旅游资讯的论坛、交流网站,对应供需两端对资讯的需求,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网路的发展,让资讯交流甚至品牌经营,变得更低廉、可负担,自然也让原本不可能的交易,成为对双方都有利可图的选择。
但是交易成本的降低,并不只是一面倒的美好,因为这同时意味着中间人被网路取代了。国际旅游的例子最为明显,以往要到国外旅行,人生地不熟,机票、交通、住宿都要靠旅行社之类的中间人来安排;但是现在上网查一下旅游平台、刷个卡,就可以订好欧洲之星的票和法兰克福的民宿。
交易效率提高了,中间人的角色就会消失,科技性失业也在所难免。因为效率提升的本质,就是用更少的人力、更精简的资源,来解决既有的,甚至更多的问题。但是,这些即将或者已经失去功能的角色,却会成为问题的症结所在。想要恰当的看待科技性失业,我们得把视野拉远一点。
鉴往知来看科技性失业
科技性失业并不是个全新的现象,千年前中国皇帝开运河,慨叹百万漕工因此没有生计;卢德主义者闯进工厂砸毁纺织机,高喊劳动权益。只要效率提升、技术进步,科技性失业是不分古今东西的课题。尤其这些年自动化技术、人工智慧发展迅速,关于科技性失业的讨论越发热烈。
举上个世纪的海运革新为例。在1950年代,码头上有许多搬运工人,在船舶靠岸的时候,一箱一袋的上下货。工作专业不高却非常吃重,靠此维生的,往往是最弱势的人。后来码头开始导入货柜系统,偌大的货柜不是人力能搬动的,自然就要靠起重机。于是货柜和起重机的组合,就严重威胁到码头工人的生计,双方引发激烈的冲突。
从码头工人工会的角度来看,当然希望能维持过去维生的工作模式。工会为此祭出规定:要求货柜本身不能下船,得要雇用工人将货物搬到岸上的货柜。从运输业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规定摆明著白费力气、增加成本、浪费时间,只为工会的既得利益服务,当然不能接受。
所幸新模式的效率提升,带来的商机实在够大。运输业者拨拨算盘,与其浪费时间用人力搬运,不如直接按货柜拨钱给工会,贴补工人家计、训练工人脱离码头生活。工人可以不劳而获,又有机会脱离底层生活,当然乐得配合,开放货柜直接上下码头。运输业者顺利导入货柜系统,大幅降低了运输成本,这才把全球分工的生产、配销链给串了起来,让消费者能享受更多样、便宜的商品。双方化解僵局、成就多赢。
在这当中,我们看到码头工会的角色是两面的,一方面是被技术革新抛下的边缘人,另一方面是抗拒改变的既得利益者。我们如果只看其中一面,却忽略另一面,就容易落入零和思维当中,难以化解新旧模式之间的僵局。政府得要从这个高度,来看待眼前正在发生的数位经济转型。
新模式造成规范的两难
举凡FinTech和金融业、Uber模式和计程车业、Airbnb模式和饭店旅馆业,台湾的各个领域,都正面临数位经济转型的挑战。新模式边缘化旧模式里的中间人,诸如银行、计程车行、旅馆业者、旅行社,中间人当然要跳脚。吊诡的是,理应为公共利益服务的法律规范,却往往成为中间人抗拒挑战、捍卫利益最重要的武器。
既然法规势必成为争点,政府既不应该死守着恶法亦法的思维,无形中垫高交易成本、阻碍竞争发生,也不可能撒手不管,丢给市场野蛮生长。而是要冷静的辨析出既有规范当中,哪些是攸关公共利益的必要措施,哪些是市场上已有替代方案,可以予以松绑的冗赘规范。
举多元计程车方案为例,这是交通部想要仿照Uber模式,让计程车与之竞争。但是车色和App派遣,只是Uber模式的外表,多元计程车方案开放车色和改采App派遣,其实意义不大。Uber模式竞争力的核心,是用更高的效率完成人车资讯追踪、定价透明公开、提升服务品质。我们要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规范的必要性。
比方说,计程车从业者的最高门槛,在于执业登记证考试,合格率不到一半,甚至有人考了5、6次,里头最大的难关是地理环境,林林总总的题库,等于要求从业者熟背都市地图。但是在GPS装置、地图导航网站普遍的今天,这样的行业进入门槛,成本和效益比例还恰当吗?
再比方说,交通部对计程表有诸多标准和规范,为的是要解决里程计费时的资讯不对称。不论是租表或买断,对从业者而言都是成本,终究要反映到消费者身上。可是新模式已经能透过手机定位,完成计时计程,让消费者不至于做冤大头,硬是要求Uber模式配合这项规范,加装计程表,跟码头工会要求货柜不准下船,有什么分别呢?
政府应该持平剖析种种既有规范,好将冗赘处松绑,为新的可能性开拓空间。但是这些冗赘,后面都牵动着一群人的生计:考试难度后面,有出版业者的商机;计程表后面,有表行业者的生意。
政府与业者共同面对挑战
如何把相关利害人都带上谈判桌,大家摊开来谈利害和补偿,这是政府出面才能做到的事情。过去的讨论,我们都花太多力气在谈「高大上」的公共利益,反而没有切入问题的核心:数位科技取代中间人,被取代者只好紧抓着既有规范,誓死捍卫自己的生计。
就如同当年货运业者拨款协助码头工人维持生计、寻求转业,新模式的业者也该思索自己能为这些被取代的人提供什么协助,这才是化解压力的釜底抽薪之计。而不是只期望政府松绑法规,又要政府来收拾效率提高造就的科技性失业。政府如果照单全收,到时候也是全民埋单,终究不是个负责任的态度。
另一方面,伴随着数位化的经济型态崛起,也有新的系统性风险隐忧:资讯安全难以确保、以网路为基础的恐怖攻击、数位化进行的大规模犯罪。我们的生活越依赖网路,网路对我们就越具有支配性、潜在的威胁就越大。面对新的系统性风险,政府应该邀集各界商定明确规范,让市场业者得以遵循,共同面对这些挑战。(本文作者为立法委员)
※ 精彩全文,详见《台湾银行家2017年2月号》。※ 本文由财团法人台湾金融研训院授权刊载,未经同意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