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TW/试图摆脱美国控制  「安倍主义」下的日本自卫队转型

文/陈宗逸 图/本报资料照/路透社

美中贸易战现正进入冷冽的「寒战」阶段,双方互不相让,美国对华关系也呈现变化莫测的敌对态势,至于美国曾经的盟友们,如今则是各自在不同考量中,或被动或主动、程度或多或少地参与美国行列,对中国大陆进行从军事政治经济的围堵。这些盟友中,有一个曾经被世人认为是美国「最紧密战友」的国家,如今却已暗中脱离队伍,表面上与美国站在一起,台面下与中国大陆互通往来且毫不避讳。这个国家叫日本,而主导脱离美国怀抱战略的人,则是安倍晋三。

从表面上看,安倍晋三绝对是个「反中」的样板人物。安倍晋三2006年首度担任首相,时间虽不足一年,却开始发展他的亲密战友麻生太郎提出的「自由与繁荣之弧」(Arc of Freedom and Prosperity)围堵政策,将中国大陆视为后冷战时期的日本最大假想敌。2012年在赴台受李登辉启发学习后,再度担任首相,与麻生太郎等自民党派阀家族势力等,尽全力配合时任美国总统欧巴马(Barack Obama),推动围堵中国政策,将防卫厅(协调用)改为防卫省(可制定政策),任用极右翼政客担任防卫相,与美国提高演习密度、针对北韩进行大规模军演,以及针对钓鱼台海域进行毫不退让的「离岛夺还」强度演习,并将两栖作战部队西普连」增强为「海陆机动团」,成为日本在二战后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

安倍晋三的政治理念,除了来自自民党派阀世家的身家教养外,他还是「李登辉学校」的「第一名毕业生」,与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相同,都暱称李登辉为「多桑」(父亲)。这种来自传统日本精神、唯心武士道的气质,都让人觉得安倍晋三将会是美国对抗中国大陆的前线战士。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中美贸易战烽火连天,美国最需要日本支援的时刻,日本却开始脱离美国,采取独立外交判断。分析认为,安倍此举也是为了日本民间企业财阀庞大的全球经济利益,在经济上禁不起和中国大陆全面「开战」,甚至在某些「一带一路」利益线上,日企还巴望着能拿到一些好处。这是安倍晋三多次亲自赴中国大陆,和缓中日关系的主因。而中国大陆则回报以让日本海上自卫队的驱逐舰,能挂上「旭日军旗」参加青岛海上阅兵。

日本的这个「脱离美国、独立自主」的精神,在外交政治界上,被称为是「安倍主义」。

从「吉田主义」到「安倍主义」

事实上,「安倍主义」从安倍第一次就任首相期间,就已开始发展,之后虽历经福田康夫、麻生太郎等人的延续和演变(「自由与繁荣之弧」成为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精神),直到自民党再度成为实力巨大的执政党后,「安倍主义」延伸10年来,最大的变化,主要彰显在日本自卫队一变再变的防卫大纲中。

日本自卫队成立于1954年,一直受美国高压管制,比南韩国军部队更屈从于美国。从1976年,自卫队才开始「有权力」提出「防卫大纲」。此时期被称为「吉田主义」时代。日本战后首相吉田茂,在乱局中接手日本政务,却要对付美国盟军总部(GHQ)的战后体制统治,吉田茂用尽个人政治生命与外交家的手段,将日本的权力一点一滴收割回来,故称为「吉田主义」时代。而生长在「吉田主义」时代的自卫队,唯一任务就是「帮助美军在西太平洋看管苏联潜艇部队」。

在吉田茂之后,也不是没有日本首相想要开拓新局面。1982年就任首相的中曾根康弘或许受到了1970年自杀的三岛由纪夫的「忧国论」影响,认为日本不能再让美国予取予求。中曾根康弘不仅改造自卫队,也改造日本教育与文化,期待日本成为一个「新而独立」的国家。但由于冷战持续,日本承受到美国极大的压迫,以及美国政府传统「疑日」的外交思想(日本是至今唯一曾经攻击美国本土的国家),故美国在军事上极端压抑日本,除了防卫预算不能超过当年GDP的1%屋顶外,还压迫日本采购美国昂贵的武器装备,例如1970年代田中角荣首相时代的「洛克希德」佣金弊案,就是美国施压要日本就范、不得发展自主国防的表现。而中曾根康弘任内的「F-2战机案」也如此,日本被迫付出庞大代价,向美国购买日本已经拥有、甚至更先进的技术。这段受到美国压迫、日本不断寻求出路的时代,长达半个多世纪,是「吉田主义」时代的表征。然而值得关注的是,整个「吉田主义」时代,日本自卫队的假想敌,中国大陆一直不包括在内。

到了「安倍主义」展开后,日本自卫队开始缓慢但巨大的改变。原本仅具备「基础防卫力」的自卫队,将战略转为2010年的「动态防卫力」(必要防卫力),2015年的防卫大纲又转变为「统合动态防卫力」,再到2018年的「多领域统合防卫力」。白话地说,就是从「守势防御」演变为「攻击性防御」,并将恐怖主义和中国大陆纳入假想敌名单内,是「安倍主义」对自卫队转变的基本影响之一。

2015年4月29日,安倍晋三成为二战后第一位至美国国会演讲的日本首相。当时欧巴马政府正执行「重返亚洲」(Pivot-to-Asia)战略,日本成为这个战略下最重要的伙伴,美国刻意让安倍赴国会演说,展现其历史观,被当时的国际政治圈形容为:「吉田茂首相在二战后,经过与美国的细致斗争,才勉强让日本留下皮相。而安倍晋三,则是继吉田茂后,让日本的皮相添上骨血的最重要政治家。」从此之后,日本已摆脱了那个自卫队「即使遇到攻击,也不可任意出击」的屈辱处境,朝向「正常国家国军」发展。

2018年,最新防卫大纲开头改成:「自主保卫和平与安全,是日本作为独立国家的基本责任。」可看出「安倍主义」的极致展现。「安倍主义」将「美日安保」、「美日同盟」的重要性往后挪。昔日,攸关日本国脉、安全生计的「美日安保同盟」,已不再是日本自卫队最重要的战略指导原则

川普迫「安倍主义」再调整

而在「美日同盟」之上的重要战略指导原则,还包括要自卫队「正视安全环境严峻与不确定性」。美国在川普(Donald Trump)时代来临之后,因为川普执政随意、喜怒无常的国际赛局棋手性格,日美关系已不再像以往具备官僚性稳定,故所谓「安全环境的不确定性」指的是美国。日本的这个忧虑,在欧洲北约盟国中也普遍存在,如德国在华为风暴中,不断发出与美国不同的看法。以及法、德拟合力开发下一代主要武力(战机、坦克),不再买单美国武器。

相反的,「严峻性」则指的是中国大陆。此因中国大陆国力急速上升,在争议海域和近接岛屿周边,都和日本有利益冲突,潜藏危机,甚至台湾海峡都很容易牵连到日本。自卫队除了必须理解、准备应付这些危机外,还须有灵活的战略,来处理此「严峻性」安全问题。

所以,从2015年开始,安倍主义从传统的「自由与繁荣之弧」围堵战略中挣脱,转变成为「因为美国金融危机与中国大陆崛起的因素,引发日本的战略忧虑」。在这个变化下,防卫大纲中规定,日本必须在同盟国中,扩大日本的「作用、使命与能力」的范围。也就是说,日本必须独自承担更大责任,也必须更加独立判断战略态势。「中美国力相对消长下,必须逐渐为强化国家安全,付出必要的代价,例如基础和必要防卫力,且必须要加快美日同盟的转型与扩散,作为主要的避险战略。」日本不再坚持唯一的「围堵」战略,反而要强化「美日同盟的转型」,灵活其「避险」战略。

2018年的防卫大纲,归纳出七大威胁作为结论。最重要的威胁,也就是「安倍主义」修正的重心,即「国际权力平衡急速改变的严峻与不确定性」。总体而论,安倍主义从安倍首任起的一连串改变,不仅转换了日本自卫队角色,从「唯美是从」的「美军附庸部队」,转型为一支独立的国家军队。而安倍晋三寄望在2019年底的日本地方大选之际,同时通过修宪公投,而后在2020年东京奥运前完成修宪工程,其历史定位完成后,让自卫队因修宪而成为一支名副其实的「日本国军」。

从日本现今的国家战略从「围堵」改为「避险」、慢慢脱离「唯美是从」主义的阴影,走出自己独立的外交与防卫战略。台湾应从其中获得启示。当川普政府提出「印太战略」后,台湾是全球「最积极」彰显自己是「印太战略中心主角」的小小一隅,并自认为是「民主灯塔」,能够「照亮印太地区」。而最初提出「围堵」战略的日本政府,则早就抛弃了过时的理论,并根据国际现势、区域的不稳定性以及美国的不可信任性,转向「避险」战略。「避险」之意就是「不任意树敌」,能够「避开风险」就不要放弃任何机会,能谈就谈、能让则让,务求双方圆满和平。这也是「令和」年代、所谓「和平」的新意,就是「避开危险」。

和日本的「避险」策略相比,台湾近年却走上了一条片面仰赖美国、充满风险的道路。因为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地缘原因,台湾要和美国搞好关系,并没有错,但在和美国搞好关系的同时,却可能和实力快速崛起的中国大陆陷入敌对僵局,这就和台湾所需要的「避险」精神背道而驰,必然会面临来自大陆的巨大压力。对日本来说,在安倍政府的「避险」指针下,为了不惹恼中国大陆,对台湾也很难提供实质帮助。蔡政府想方设法要和日本官方进行「安保对话」,得到冷淡回应,其理可证,因为一个「亲美抗中」台湾,和采取「避险」战略的日本,有着战略方向上的差异。

和日本相比,台湾无论在军事、经济、科技,还是安全力量的各个维度,都要低了不止一个量级。此外,中日间除了钓鱼台争议,并没有其他主权争端。虽然如此,面对中国崛起和川普的高度不确定性,安倍政府还是修正了欧巴马时代追随美国的策略,开始在中美之间采取未雨绸缪的「避险」措施,修改了防卫大纲。而实力远逊于日本、又一直和大陆存在交叉性主权诉求的台湾来说,除了和美国保持友好关系,该怎么做,难道不该有所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