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鼎/如此世界观,如何新南向?

▲新政府喊出的新南政策口号中,包括进军的「越南市场」。图为越南胡志明市邮政总局。(图/记者陈姿吟摄)

文/黄宗鼎

最近因光复中学学生穿着纳粹军装游行一事,包含台湾世界观以及台湾的历史教育问题,再度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单纯作为一名史学者,我对于台湾社会省思欧战时所展现的丰沛能量,不由得感到骄傲,对于国人论辩纳粹德国的力度,更是感到惊艳,不过,一旦回归到东南亚历史学者的位子,上述现象却又令我无限感慨。

就我的理解,绝大多数批判「纳粹崇拜」的言论,若不是基于反战争、反歧视的人道情怀,或基于消化大量好莱坞二战犹太电影之余,而产生的「德国愧疚」(注1),便是出自一种「唯恐与西方文明脱队」的心绪

此种心绪大抵反映出百年以来,台湾社会为追求进步、扬弃落后的急迫感。在此种心绪作用下,当代台湾社会对于遥遥欧美历史文化关切之程度,始终远高于亚洲近邻;同样在此种心绪的作用之下,台湾社会对于亚洲诸邻所投注的目光,其程度也是大不相同的。于是乎,同样是超级天灾,台湾社会对于菲律宾「海燕风灾」的关切程度,便远远不及日本的「311强震」。

台湾社会开始关注于东南亚,主要还是因先进国家将东南亚视为新兴市场的关系,尽管盯着这个潜力市场,却仍对东南亚怀抱着高度的「落后性想像」。

在台湾社会并未对东南亚主动发生兴趣的情况下,我们自东南亚获得的资讯不仅有限,而且多半是「二手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台湾几乎就是透过其他外国人(包含外国通讯社、外媒及外国学者)的眼睛,来认识东南亚。如此,我们所看到的东南亚,便可能小如荷兰人在殖民印尼时期所见,是从交易楼座碉堡之中,抑或甲板之上所看到的东南亚。

在东南亚历史的诠释权,被欧洲殖民者及其门徒主导之前,书写东南亚历史的主流文字,曾经就是中文。在晚近西方学者争论吴哥窟究竟是神庙,还是12世纪柬埔寨帝王苏利耶跋摩二世皇陵之时,元朝使节周达观关于真腊(柬埔寨古名)风土民情的报告《真腊风土记》,早已经使用「鲁班墓」这个独到的中文诠释,来陈明吴哥窟原是皇陵的事实。此外,我们对于中世纪以前印尼古国「室利佛逝」等南洋诸国的了解,同样有赖于《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一书的说法,该书作者,是曾在「佛逝国」补习梵文托福6个月的唐代高僧义净。

▲中国自东汉以来势力已向柬埔寨伸展,三国时的《扶南异物志》、《扶南记》等即有此处之最早记载,可惜已失散。(图/盈达旅游)

其实台湾的东南亚史学研究,一度奠基日治时期。1928年,即日本建立「台北帝国大学」(台大前身)的同一年底,便在该校设置了东南亚史(南洋史)学程,这项举措不仅为全台首例,甚至以整个日本帝国大学系统(包含首尔大学前身的京城帝国大学)而言,都是创举。无论是在台北帝大发展东南亚史学研究,还是借由种植大王椰子树来复制南洋风情(如台大的椰林大道),一定程度都是为了将台湾打造为日本南侵东南亚的前进基地。

在持续强化东南亚历史研究的同时,日本的南进基础也不断得到厚植。日本于1939年3月31日宣告兼并「新南群岛」,进而将其收纳于台湾高雄州治下,而这个「新南群岛」,即是1946年以后为中华民国纳版的南沙群岛。此外,日治时期台湾的东南亚住民也在这时出现。一支系属于越南末代王朝——阮朝开国君嘉隆皇帝后裔的越南皇族(畿外侯彊柢)与所部,寓居于台北州的幸町(今天台北市济南路附近)。

▲日治时期的台大在日本南进政策中扮演重要角色,因此设有南洋研究特色讲座。(图/记者张一中摄)

1940年,也就是在台北帝大设置东南亚史学程之后的第12年,日本方才正式启动其「南进计划」,相对之下,台湾却是在东南亚史学教育尚且蒙稚的情况之下,展开了1990年代以来第三波的南向政策。

在台湾的世界观西方化有余,而对东南亚历史认识不足的当前,我们的南向运动真的准备好了吗?

注1:笔者「德国愧疚」(German Guilt)一词发想,来自于「白人愧疚」(White Guilt)这个专有名词,是指个人或群体对于特定白人迫害其他人种的历史或现象, (过度)怀抱同情或歉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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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鼎,历史学者,研究兴趣为南海问题、东南亚史,中国与东南亚关系。最常讲的一句话:「台湾得先学习东南亚,方能创造被需要的价值。」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88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