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壮集-浮躁

又是一个浮躁的现世,我躬逢其盛。

对,我说的是脸书、推特、噗浪、微博、Line、What’s App,使得新闻台部落格简讯伊妹儿成为史前记忆。能传脸书讯息,能用得上Line、What’s App,写什么伊妹儿呢?(更别提手写信)。能上脸书、推特、噗浪po文(更多是上传相片),还写什么部落格呢?能按赞,能贴图,还费力写什么字给啥劳什子回应呢?轻松、省力、不假思索的拇指运动,省掉部落格的长篇大论吧,三言两语的漂亮话最吸睛,垃圾话也行,故装小儿女痴态的幼稚话更好,过于文青气质的文艺腔就免了。

在中国,也有一个浮躁的八十年代,那是另一种众声喧哗,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公开的讲座、读书会、读诗会、画展之外,更精彩的要往胡同里钻,一个传奇的民家地址就这么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出去。传得远了,从北京传到内陆四川,四川青年专程上京来朝圣,电话也没打(实则没有电话),就傻愣愣地在白天在黑夜在凌晨三四点也按着地址敲门去。门内永远有人高谈阔论,或者说那门总是夜不闭户,一屋子识与不识的人,天南地北来,天南地北聊,上京一趟盘缠用尽,饿了就大锅煮炸酱面二、三十个人一起饱肚,累了身子一蜷倒地便睡,醒来了牙也不刷继续侃大山。一屋子话语嗡嗡,这也是浮躁,底气足的浮躁。

之前阿城的《威尼斯日记》要重出,旧版我有,所以不甚兴奋,在脸书上看到人写(哈,我何尝不也浮躁呢?)奉阿城为偶像,整本书倒背如流。或者毛尖写到,听到阿城来,大为惊动,站也站不住了赶紧要扶着墙。我见过阿城,也觉得他是奇人,但没到要奉若神明的程度,他的平淡中和才是难得,我更喜欢把他放回七十或八十年代,老《今天》和星星画会的圈子里,看刘禾所编《持灯的使者》,里头许多作者都不是后来的什么名作家艺术家,就只是一起经历了那个年代。他们最常提的是「老木头」赵振开(北岛),传奇性诗人后来精神失常的郭路生(食指),美男子芒克,这些都是明星级的人物。还有一位后来早逝且名不见经传的赵一凡,小儿麻痹的他什么作品也没留下,大伙想着他什么呢?想着他不厌其烦地传抄大量只流通于地下的诗歌,想着他在家里冒着危险藏着黑胶古典音乐,想着他的默默奉献,不出锋头。

那么阿城,或者说钟阿城,在哪儿呢?八十年代的钟阿城其实不甚起眼,不太被记得。许多人都是在《棋王》出版后,事后回想阿城的「歧出」、「出格」,在过于喧嚣的年代,事后想起,那安静是难得的,那沉得住气是难得的,那手艺活农民气是难得的。阿城没变,只是时代变了,以不变应万变,是难得的。

然后还有木心。大陆热过一轮现在轮台湾热了,热头上读木心,我会记住这清冷:「他曾经长期没有读者,没有知音,没有掌声……」,一如记得那个面带菜色、抽劣质烟的钟阿城,却顾所来径,过于喧嚣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