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壮集-空地

天边的云直接压着电杆,电杆逼着藤蔓,藤蔓缠着墙边芦荻,芦荻在风中瑟瑟。这种空地也不荒凉也不废败,还猛着郁着,尽管空无一物,却像有什么要发出来似的,还有野气。仿佛可以做为艾略特名诗荒原」的朗读场景

台北周边偶尔还可以看见空地。无用途、无计划、无所谓的那种空地。不算荒废,但也不知其所以然。这种空地原来可能是老房子,为了某些缘故给拆了,也许又有甚么纷争未解决,就此搁着。或者它从来就荒在那儿,曾经是田,是某个人的财产,但那人无所图谋,因此就一直潇洒下去。总之是个看不出打算的地方

这种空地既不是工地,也不是公园。它没有变成甚么也不特意为谁留白,完全不整理,仿佛这空间不属于世间,功能和价值都如浮云。若是在山洼子,它就灌木丛生;如果在河边,它就长满芦苇芒草;若是一般平地,它就野草离离,一岁一枯荣。

有些空地草不长,地面整齐,四面无围篱,任由众人行走,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散步场。附近人家的小猎犬就在这里放开拴绳自由奔跑咬飞盘小孩对着颓墙扔球,叔伯婶姨也会在黄昏到这里绕圈子行走健身,或是练甩手拍打。这也不是强占民地,只是权且借用,那块地就在众人的行走实作中有点公园的样子。直到某一天,挖土机整地,封了起来,平时天天来散步的人们就背着手在一旁指指点点,一开始又抱怨卡车挡路又嚷着要提噪音申诉,后来就天天到附近来监工,可是谁也刁钻不久,日子过去,高楼盖起来地价上涨,众人另觅去处散步就算了。

在更偏僻的市郊还有更大片的野地阴天时候暮霭沉沉楚天阔,天边的云直接压着电杆,电杆逼着藤蔓,藤蔓缠着墙边的芦荻,芦荻在风中瑟瑟。这种空地也不荒凉也不废败,还猛着郁着,尽管空无一物,却像有什么要发出来似的,还有野气。仿佛可以做为艾略特名诗「荒原」的朗读场景。

这种地方通常前后无店,仅有零星住家门户深锁。

我从某市郊的小聚落往城内去的时候,看见有个斯文学生男孩,在朔风野大的荒地上缩着头茫然行走。他穿白衬衫深蓝帽T,咔叽布裤胶框眼镜。他有良善的气质温驯的神色,在阴沈荒莽天地之间看起来犹如一头迷惘离群小鹿。他实在错置了,他更适于在书店咖啡屋、或夜晚闹区街头独坐独行,或者在公园内喂流浪猫。他不知怎的在这地方出现,而且张望四顾的样子又不像是附近的人。他不是来这一带拍照的艺术青年,也不是特地来找寻灵感文学青年。他就确实像个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的学生。

这男孩走过电杆,跨过矮墙,走进及膝的白花杂草地,溯溪似的朝芦苇丛走去。胆子忒大也不怕有蛇或甚么。

然后他面对矮墙和芦苇丛,便溺了。完事又慌张离去,犯了甚么错似的。这也如同一头天真幼鹿行径

男孩离开之后那矮墙上有一点点湿渍,空地感觉更空了。不知道来春那芦苇和白花丛会否更茂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