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壮集-离神最近的地方
接连三年三进藏,欲罢不能,是因为窥见了神并非在大寺深山之间,而就在藏人对生命的态度之中。
藏人的物质生活,不像外人想像那么悲惨,辽阔的山水、充足的牛羊,足以让他们过得比中国统治下的许多民族要悠然。但是他们也不像政府和旅游网站渲染的那样身处人间天堂,信仰与文化传承上的管制固然无处不在,精神上的麻痹和被观光化的生活直接蚕食着已经过上城市生活的那一部分藏人。
清贫而幸福的,是依然游牧和朝圣在天地间的那些朴素的虔信者。与其说后者虔信宗教,还不如说他们虔信西藏本身的四季轮替、神山圣湖。我一方面被他们的幸福感染,一方面又基于本身教育的理性和怀疑主义精神常常感到困惑。
比如说最基本的产妇母子卫生问题、女性地位问题、儿童受教育等问题,在偏远农村地方依然存在,虽然已经比几十年前有所改善–––这点我不讳言,因为这些改善也算是统治者拉拢民心的手段。但基于藏人的生命认知,他们把许多来自外部文明的生活原则视为可笑而漠视,这种漠视带来的幸福感,到底是无知的逃避还是超然呢?
二十年前,韩国大诗人高银在西藏各地浪迹行走了一个多月,他肯定也面临过我的困惑。藏人可以把这些问题交给喇嘛交给神,我们却不能。高银在那次西藏之旅写了几十首诗,结集为《喜马拉雅诗篇》,其中有很多充满悲悯的诗句,他作为韩国还俗和尚的身分,是大慈大悲的诗人,但是西藏,让他重新学习何谓慈悲、何谓天地无情。
「燃起干粪块/烤着脸庞/晚十点了入睡/此时太阳才落山/星光一下子涌出来/黑暗泛起了花白//贫穷不会察觉贫穷/下雨的日子/打火石的火也艰难」这是写离群索居的单身汉的(多么像藏语电影《塔洛》里的牧羊人啊);「一整天都不会哭泣/拣拾着烧柴/天就黑了/钻进不懂抚慰的黑暗里/真是漫漫长夜」这是写一个天生六指被嫌弃的五岁孩子的。
还有「花白的发丝之间/虱子们稀里糊涂地爬走了/乌鸦吃了肌肉/虫子吃了余下的/连骨头块儿/也做成项链/挂在孩子脏兮兮的脖子上//托尔斯泰的《人生论》只是书策/而我束手无策」这是写一个去世的朝圣者老奶奶的,结尾的无语也是我的无语哦!只能说,他们和我们,并非一个星球的,他们的神自会把他们的生死疲劳均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