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评/让广阔的爱领导宽容的正义

作者谢宛婷安宁缓和专科医师法律系硕士班学生

弱者永远都不会宽容,宽容是强者特质。」印度圣雄甘地曾用他的智慧烙印下非暴力革命图腾。老子有守柔处弱说,言明刚强易折、柔弱不衰。在不同的文化里,相同的人类智慧亘古绵延、互相汇流。我要在这里谈的不是庸懦的宽容,谈的是「感受」而后「理解」,「纳歧」而后「整合」,「感匮」而后「献身」,这是属于领袖的特质,且绝非一朝一夕即可养成。

过度单一主张、偏执于某个观点或思考决策模式我们称之为「隧道视野」,社会自称民主开放,万言齐鸣,却发现因为社群的易于聚焦、媒体的传播快速,这类认知窄化的言论在未经千锤百炼之前,便已公诸于世、而后转传、被附和、然后被淹没,无人证其具备多少真理的成分。「捍卫」这件事做得过了头,也容易盲目,而从来不曾见识过不幸的人,更不应怨天尤人地评断幸福不存在。

没有哪个人的一辈子可以看尽世间事,所以我们要谦逊。但谦逊不代表我们怯于行动,相反地,我们更知道该如何自制地行动。八仙尘爆的事件,是台湾前进的步伐中,尤其特别与医疗相关,很重要的一个刻印,我们拥有了很多的理性,但还是不够理性。而既然开头先提到了「宽容」,我想用这个为基底,谈论几件事。

陷入负面情绪远比朝向正面的情绪来得容易,法国著名的精神科医师与心理治疗师,也是认知行为疗法领军人物的克里斯多夫.安德烈在《静能量》一书里说:「负面的情绪,让人总是把焦点专注于细节上;让人在鸡蛋里挑骨头,甚至让人淹死在一杯水里。」今天,淹在一杯水里的,有哀恸逾恒的家属、也有极限付出的医疗人员

让我们先跳脱这件事,我一直很喜欢一种单纯的思考模式,现在让我们来练习一下,假设我们现在要辩论死刑该不该废除的议题,那么先请各位假想一下,今天身为一个受害者的家属,尽可能不要太理性地去揣摩他的情绪,对死刑存废的态度为何?事情当然不会这么单纯,但是再怎么复杂的事情,都脱离不了,人性、与人集结之后所产生的需求。

▲世间最痛的事之一,就是白发人黑发人。(图/达志示意图

现在再把场景跳回来,有人说,世间最痛的事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天的八仙事件,伤者通通都是花样年华的黑发人,忝为父母者,要揣摩丧子的情绪并不难。也许是因为身为天天遭遇家属要面临病人死亡场景的安宁缓和医师,我们每天承接了非常大量的负面情绪,所以,因为无法接受而脱口而出对前一段医疗的批评指责,平常的日子里就耳闻极多,而更常见的是,我们是直接挨骂的那一个,在我们什么事都还没做、什么话都还没说之前。因此我们可以感受而理解家属这种「不理性的反应」,在这个过程中,是一种极为正常的「高哀伤表现」。

但是理解不理性的反应,不代表我们默许这样的行为无限上纲地膨胀。当我们很清楚,他们只是需要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那么暂时放空自己,不去评断他言论里的孰是孰非,就能够很真诚地去聆听与同感,否则,我们自己也是人、也有情绪,怎会不因曾经如此努力的同业被误解而愤懑?但那当下,解释、甚至辩解都无助于情绪的释放,然而我们必须谨记的是,释放就释放了,无需反复重温,这是现今媒体所不自觉犯下的错,一再提醒受伤受苦的家属放大心中交杂的惊吓、愤怒、否认、自责与恐惧,那么他们便会自己再放大,而认为不公不义不平全发生在他们身上

▲一再提醒受伤受苦的家属放大心中交杂的惊吓、愤怒、否认、自责与恐惧,那么他们便会自己再放大,而认为不公不义不平全发生在他们身上。。(图/达志/示意图)

我希望提出这样的论述,没有被同等理解为认为发出声援、愤怒抗议的医疗人员是不应该做这件事的,相反的,我感谢他们的正义与挣扎,因为我们谁都不允许沉默成为帮凶。但是,浩浩荡荡的正义,有时反而对崩坏的现况无补,因为我们会发现,这世界不停地需要改革,就是因为再怎么荒谬的人事物,都有其支持跟随的群众,而一味地用正义打压,只会让秩序更失衡,因为会让弱者的姿态更鲜明,更使舆论偏倒。不晓得大家是否听过教育工作者的一个理论,「霸凌与被霸凌者,皆是弱者」,如果我们不要当弱者,那么就不要当霸凌或被霸凌的那一方,这时肯定大多数人会困惑,那么我们到底要当哪一种人?很简单,就是强者,宽容的强者。这是心理学上很有趣的地方,装腔作势的人、往往心里都有块不允许他人碰触的自卑或是伤痛。强者的内在澄澈透明,无有可被攻破的弱处,自然不会陷于被威胁压迫或是要从他人身上获取的角色,方能推动情境的转圜。我们不要成为自己情绪的奴隶,然后进一步错过了我们更多可以改变世界的能量。

▲几盏摇曳的烛光,也会具有它无可忽视的巨大能量。(图/达志/示意图)

在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自己也历经了一番情绪的改造。我想再透露一件事,可能会让我这样的言论更有说服力,我是此次尘爆事件中,其中一位贡献心力的整形外科医师的伴侣

而我的立场,百分之百支持医疗正义的革命,然而,在我们从事哀伤关怀的过程中,必须时常自我探索,这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自省(倾听内在)」,我们最常反省的就是我是否有能力承载、以及我是否投入过度或连结自身的经验以至于影响到事情自然发生的速度,另外一个是「自制的助人(爱护自我)」,高压的工作环境、过度负荷的悲伤与泪水,我们习于在成员之间互相释放与被治疗,浩劫之后又重生,方有陪伴病人的力量,而这场革命之旅,无庸置疑也需要这样的力量。

有人说,不要只是点烛祈福,但倘若此举,是像电影《让爱传出去》里小男孩佛家门外为他点烛的人群般,实质的爱凌驾于仪式般的举动,那么,这几盏摇曳的烛光,也会具有它无可忽视的巨大能量。

●作者谢宛婷,现为安宁缓和专科医师、法律系硕士班学生。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网友参与,投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