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余家对「时报化」不够深的人依然心存顾虑(我与美洲中时的倏起倏灭之八)

▲余先生原本打算在奥运过后,九月一日派周天瑞接任编辑,但到了美国实地感受,觉得事不宜迟,决定提前。(图/作者周天瑞提供,请勿随意翻拍,以免侵权。)

●周天瑞/曾任中国时报政治组记者、专栏主任、采访主任、副总编辑、美洲中国时报总编辑、环球电视总监、新新闻董事长、中央电台董事长。 在《美洲中时》停刊后,于1987年返国共创「新新闻」,他始终是影响「新新闻」的关键人物。他的每个阶段都充满「有所为有所不为」、「合则留,不合则去」、「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故事,备受媒体敬重。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心情那么不好?一定有人会说,因为我没有当上总编辑,心里憋屈。

世事多变,我在洛杉矶只待了四个月。

四个月的洛城岁月,我安安份份地办着地方报。我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一份只有美西华人地方新闻内容报纸,一样可以办得精彩。我曾经夸口,即便余先生要我去非洲办报,我也办给他看!

这表示,我是一个爱报纸的人,一个以任务为导向的人,一个愿意受命余纪忠的人,一个在万般困难中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四个月的美西经验,我做到了。

我首先把第一落四大张的最后一版,变成美西的头版,因为那是外页,又是彩印,只要手拿报纸,向右一转,首先就映入眼帘,最是抓眼球。以往这个版放的是艺文消息,软软趴趴,题材受限,不可能展显报纸的力度。

既然美西编报,就没有道理把这么好的版面做成了「报屁股」,一定要让它翻转过来,创造封面效果。因此每天选择美西地区与华人利害相关、生活相关、话题相关或兴趣相关这类要紧的新闻,做出份量感,放在这个版位上;同时在标题与编排上也力求活泼明快。使人人争读,拿在手上觉得滚烫。

什么事都还没做,就这么一个观念的改变,马上受到了注意,带来了口碑,同仁们在外走路就有了风。足见华文报纸在编辑概念上进步得还不够,我在美东也曾多次表达,可惜当时的头版总显得老派而死气沉沉,常使我慨叹:这是我们要来办的报纸吗?

供输如鱼得水

采访主任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个稿件输入者,总编辑才是输出者。这两人配合得好,报纸才好看。稿件的供输不良,固令巧妇难为;但输出不佳,便恰似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粥。总编辑要很有本事化腐朽为神奇,或无中生有,创造、激发议题,起码要善用议题。好的总编辑不能没有想法,更不能浪费了别人的好想法。如前所说,我是在方向、题材、内容上很有想法的人,供输不是问题,如今又掌握输出,输入输出完全做主,真有如鱼得水,挥洒自如之感。

接下来为了提供更多服务资讯给读者,特别规划了移民与法律、旅游与娱乐、教育与就业、理财与投资、房地产、购物与消费等六个主题,依同仁的专长做职能分配,按日分由一位同仁集稿、主编,增加了内容的丰富、实用和可看性。这个计划获得报社经费的支持,同仁既加了收入又多了发挥空间,于是人力充分运用,个个士饱马腾

美西的总经理余启成(大家习惯唤他Frank)与我同庚,是余先生的长公子,因是专业会计师出身,很有财务观念,常被人说很抠门儿。但在我提出的改版花费上,Frank、Rosalind夫妇俩与我合作无间,不觉其抠门儿。洛城时光很感谢有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对于华人权益和参政的问题,我在美西也持续关注,但是在这里,却对参选爆炸的现象表达不认同,对不具成熟条件的参选表达不支持。后者尤以陈李婉若为然。

洛杉矶蒙特利公园市长陈李婉若,是第一位华裔女市长,相当受人瞩目,在出任市长不久后的此时,却想进而角逐联邦众议员。我们尽管乐见华人在政坛上出人头地,却并不主张心浮气躁与迫不及待。我们希望更要思考应该怎么走,应该怎么稳当地走、有效地走,使得已经晚了好几十年的华人参政道路,莫要因为误走寃枉路而再事蹉跎。

陈李婉若听到了这个声音。有一天晚上,她亲自来到编辑部,表示不选了,她说,的确她的实力、声望、准备的程度都不够,问我可否帮他代拟一篇不参选声明。我感觉她虚心真诚,又并不违背新闻原则,乃于下班后提笔挥就。第二天她在记者会中逐字宣读,感性表达了「不是休止符,而是鸣枪起跑」的心情,表示两年后「婉若愿为大家出征,而且愿为大家带回胜利的成果。」「让我们携手并进!」气氛很是感人。

我们成功地消停了一次因华人参选而带来的耗损,让华人参政保留了元气。各方对我们自始至终的处理方式都极为赞许,我也觉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不虚此行。

南加州的太阳无比温煦,在洛城的工作得心应手,同事相处愉快,业务蒸蒸日上,同业备感压力,各方不吝称道——真是一幅政通人和的好景象。与纽约时期相比,仿佛置身天堂,诚然是,旧事已去无暇顾,祇留故人在念中,唯有好好珍惜当下了。

洛杉矶怎么办?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过不了太久,4月7日,余先生电召旧金山,当天他先和几位常在美国走动的老友有些接触。第二天,在余府的一张小圆桌边,他、Frank、我,我们三个谈着谈着,突然间他一脸端肃凛然下令:「天瑞,你去接下来!」

Frank和我同时「啊?」了出来。他「啊?天瑞一走,洛杉矶怎么办!」我「啊?又要大搬家啦!才不到四个月啊。」

这哪是余先生在意的问题。我看得出来,他这趟来美,充满忧容。老实说,这几个月,以前我不好告诉他的,之后自有人直接间接、主动被动地告诉他了。从他开口说话或谈问题的方式,我就分辨得出他在不在状况内。纽约编辑部里,编译主任黄肇松仍一如过往尽职尽责地从各种报刋上选译好料,但自产新闻与专栏的供输则大不如前,常有缺稿和内容贫乏的状况。这可不是美东地方版,而是事关门面的一、二、三版啊!许多人有了这样的观感:「美西的报纸变得好看了,反倒美东的报纸难看了!」这些都使余先生尴尬地发现,在用人上的确出了问题。他在苦思怎么解决。

后来听说,余先生和几位常来美国穿梭的近(老)臣有过讨论,原本打算在奥运过后,九月一日派我回纽约总部接任总编辑,但到了美国经实地感受,又听了各方反应,觉得事不宜迟,决定提前。余纪忠终于在这个晚上要派出子弟兵接掌军符了,我的这番转进过程,便好似合了他调我西来当时所谓的「深意」,何其折腾!

总编辑换人,必然牵动高层人事,余也似胸有成竹。为了免得对人对己太过尴尬,原则上不开走一个人,他缓缓道出:社长不变,总编辑改调总主笔;至于原来的总主笔,由他亲自情商陈裕清先生移任副董事长并代理董事长。后来我知道,这个安排陈裕老心中始终犯滴咕,以他的修养,不是受不受尊重的问题,乃是他对于余先生的用人有着说不出口的意见。

余先生决定即刻先往纽约进行布署,等他张罗好了再召我东去参与布达,并嘱我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检查身体。他发现我多年来反胃的老毛病还没好,仍不时呼天抢地大肆干呕。

▲周天瑞说,他是一个以任务为导向的人,一个甘愿受命余纪忠的人,一个在万般困难中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人。(图/作者周天瑞提供,请勿随意翻拍,以免侵权。)

那个晚上,等我们逐渐回过神来,Frank丢出了一个题目:「爸爸,如果社论有问题的时候,该由总编辑定夺呢?还是总主笔定夺?」

大哉问啊,好个Frank!余先生一时答不上话来,沉默不语。

由此可知,余家对「时报化」不够深的人依然心存顾虑。但如今既要人家让位却又纳入监管,恐遭骂名;但若命我袖手,又因碍于我在场不好说。

我是这个问题唯一在场的当事人,见余先生不语,便打破沉默:「余先生,通常依报社惯例,总主笔主持笔政,总编辑综理编务,各司其职。社论是总主笔的权责,应该由总主笔决定。」

我并不是个爱揽事的人,也不想当「小警总」,况且总主笔又好似是被我「挤走」,此后我不但应多所尊重还该避免形成工作矛盾,社论的事最好不由我决。

如果余不认同我那个说法,他就要在我所说的「惯例」之外,生产出别有规定,且要确切向相关的人说明清楚,以利执行。

但这显然是个合他心意的想法,听我话声一落,当即拍板:「就这么办!」除此没有其他叮嘱,不论这时候还是这以后,都没有其他叮嘱。

从这里明显看得出来,他的确比较缺乏制度性的习惯,等到后来社论出了事,他的反应是,把有党政背景的人推上前来。前后相比,倚轻倚重,各走一端,前面顾到自由派观感,后面又只顾着向保守派交代。充分显示因时制宜、见机行事的人治作风。

挥之不去

我以为我免除了责任,当然没有!在后来的社论事件里,总主笔固然承担了责任,余先生依然对我有看法,我也承受着内疚,只是彼此都没有说出口。在这种体制下,责任不是一种明文而有形的东西,何况在情感道义上,它无形相随,永远挥之不去。

不过我倒是影响了美西总编辑的接任人选。余先生原来还是倾向从外面挖人,经我分析利弊得失后,他终于接受我的建议由卜大中内升,希望借此建立鼓励优秀同仁的制度,使既有的人才不虞埋没,报社得以生生不息,棒棒相接。可惜后来报社关门,一切成空

其实,要跟余先生谈制度很难,往往在人事问题上再好的制度,他是制定者,更是破坏者。对我们来说,制度带来稳定,便于运行。对他而言,制度带来束缚,影响发挥——权力的发挥、创意的发挥、谋略的发挥,甚至魅力的发挥。

对待人才,他好有一比,有如吃碗内看碗外,时常四处搜寻美食,不大重视相融和搭配。时日一久,矛盾横生,若非人才往外走,就是人才不敢来。这回我成功促成接任人选,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与余先生属意的外人不愿应命前来有关,盖因该员害怕「日后被糟蹋」。当他对我明白道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我暗自向他翘起大拇指,忍不住赞他一声「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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