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史话-梅兰芳、余叔岩《武家坡》生心结
春云出岫的梅兰芳,的确美而艳,又端丽大方,一颦一笑,宛然巾帼。肤色白嫩,齿如编贝,手如柔荑,他虽患高度近视,然其双瞳爆出,反若增添它的妩媚,梅兰芳是以「色」疯魔了全国!所以谭鑫培生前说过:「男的唱不过梅兰芳,女的唱不过刘喜奎,叫我怎样混!」。
在那几年中(清末至民初)薛观澜所爱看的对象,第一是谭鑫培,第二是崔灵芝,第三是李鑫甫。而考取出洋考试之后,毋须再上课,每日看戏吃馆子(致美斋),是他一生最愉快的日子。
留美归国后,薛观澜说他学戏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好。因为「自从一九一八年余叔岩重振旧业起,至一九二八年余叔岩突然辍演为止,我和余叔岩契深款洽,几乎形影不离,只有这段时间,余叔岩天天吊嗓,由李佩卿操琴,这是学戏的好机会。且在一九二二年以前,都是他自动地拣戏教我,如《宫门带》、《马鞍山》、《焚棉山》之类,这些戏,余叔岩在台上都没有唱过。」薛观澜喜欢京剧,是知名票友,著名的剧评人,他和余叔岩亦师亦友,余叔岩曾向他请教学习中州音韵,他和孙养农等都是研究余叔岩的专家级人物。
那时他为了稻粱谋,不能安心学戏,至今追悔莫及。一九二五年,徐树铮被刺杀,而他死里逃生,悻悻回到家乡,心灰意懒,更谈不到学戏的兴趣了。薛观澜说:「回到无锡之后,我父为我提一别号,就是『观澜』二字。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教我袖手旁观,不要再被卷入政治旋涡之中。我字汇东,这两个字就隐在『观澜』二字里面。所以我今用我的别号为笔名,乃是纪念我严明的父亲,他老人家教训我,言道:『今日政界黑幕重重,我不希望你做官,我更不愿意你登台唱戏,尤其你在外交界,现当简任职,串戏更不相宜。』我当然遵命。」尽管如此,他仍未放弃京剧,他特延请孙老元(佐臣)操琴,又邀名票魏馥孙共同整理谭派各剧的词句,其时他还记得七十余出,其中有的全部唱念系采余叔岩的词句,有的仅属大路玩艺,与余叔岩无关。他仍旧天天吊嗓子,可见他对京剧的痴迷程度。
薛观澜和梅兰芳是同辈人,他仅小梅兰芳三岁。薛观澜说宣统年间,在北京「文明园」第一次看到梅兰芳,那时梅才十六岁,但已有五年舞台经验,他竟在开锣第三出为奎派须生德建堂配演《朱砂痣》,他饰吴大哥的妻子,青衣打扮,是日粉红色的小戏单上竟没有梅兰芳的名字。但是,他一出台,好像电灯一亮,台下寂静无声,全园观众的灵魂被他迷住了。此因春云出岫的梅兰芳,的确美而艳,又端丽大方,一颦一笑,宛然巾帼。肤色白嫩,齿如编贝,手如柔荑,他虽患高度近视,然其双瞳爆出,反若增添它的妩媚,梅兰芳是以「色」疯魔了全国!所以谭鑫培生前说过:「男的唱不过梅兰芳,女的唱不过刘喜奎,叫我怎样混!」。
写梅兰芳的书籍在坊间不少,但大多数的作者都没见过梅兰芳本人,甚至也没见过他演的戏,只是根据书面的资料去铺成他一生的传奇。而薛观澜则不同,他和梅兰芳、孟小冬、余叔岩等名伶都熟悉,他又是一个著名的剧评家,他写出的《我亲见的梅兰芳》自然与众不同,他甚至是最早写到梅、孟之恋的人,因为当时在中国这是犯忌的,没人敢写。作者当时已移居香港自可秉笔直书,直言无讳。
又如他写梅兰芳和余叔岩后来有了心结,更非行家所能知悉究竟的。薛观澜说有一天,梅兰芳和余叔岩合演《武家坡》,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戏,二人争奇斗胜,各不相让,到了「诰封」一场,当余叔岩念完「哦:他见不得我!有朝一日,我身登大宝,他与我牵马坠镫还嫌他老呢。」以下旦角应该接念「薛郎:你要醒来说话。」谁知道梅兰芳突然之间把这句忘了,在台上僵了一些时间,余叔岩虽为掩盖过去,他乃接念:「句句实言:自古龙行有宝。」事后梅兰芳大不愿意,他认为余叔岩故意不提醒他,使他少念两句。其实余叔岩并非故意,他在台上向抱一丝不茍的作风,与其师谭鑫培完全不同。当是时,余叔岩已有脱离梅所主持的「喜群社」的计划,常常临时回戏,使梅更不满意。后来捧余的团体与捧梅的团体形成对立的状态,捧余的决不去看梅兰芳,这出《武家坡》确是导火线之一。
类似的事还有不少,由于作者熟悉梨园掌故,许多事更是亲见亲闻,因此此书有许多道人所未道之事,其珍贵处就在此。例如他提到他所亲眼目击的上海几位大亨,他们都是戏迷,而且喜欢登台亮相,结果当然闹了不少笑话。如王晓籁饰《空城计》剧中的司马懿,居然挥军杀进西城。张啸林常唱《盗御马》的窦尔墩,竟将词句抄在大扇子上当台照念。杜月笙在无锡荣家堂会唱《劈三关》,屡次忘词,只得不了了之。但他们是道地的戏迷,戏瘾极大,亦肯很用心的学戏。
又作者是著名的剧评家,所观京昆等剧包罗万象,而且独具慧眼。书中对所看过的戏,都有中肯之评论。薛观澜的曾祖父薛湘为道光朝进士,历任湖南安福、新宁知县、广西浔州知府,着有《说文段氏翼》、《未雨斋诗文集》等书。称得上是晚清嘉道年间音韵学专家。因此薛观澜在京剧与昆曲的研究中,特别注重音韵。他乃专治沈苑宾所着的《韵学骊珠》一书,认为该书补弊救偏,能集大成,尤其反切最准,清浊最明。薛观澜说:「欲考皮黄昆曲之音韵,殆莫善于是书矣。京剧固奠枕于中州韵,然能变化无穷,有典有柯,鲜以腔害字,亦不以字害腔,比较昆曲与其他地方戏剧,自更易引人入胜。
申而论之,四声五音乃皮黄之体,炼气运嗓乃皮黄之用。体用兼赅,方成名角。历代名伶如程长庚、余三胜、谭鑫培、余叔岩之俦,其毕生精力大都耗费于字音之中,精益求精,日慎一日,遂成大器,名留千古。次如梅兰芳、程砚秋之辈,则皆心有余而认识不足,故其唱念夫能登峰造极。余子更不足道矣。是音韵者,乃京剧废兴绝续之枢纽,而演员成败利钝之契机。」洵为知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