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圆舞曲

散文

家庭执事者的时光并不寂寞,甚至是热闹喧嚣欢声雷动的。

夜晚并非一日的凋谢,我的白天更是为了夜晚而升起。厨房是日常的开关,为了等待,为了点上数小时后的烛光。步入厨房,就像踏进剧院后台,开始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大家就定位便开始了。

洗米并非仪式,而是一首舞曲

米在淋浴,米在雾白涌涌的水中跳华尔滋;站立,翩跹起舞,旋转,飘跃,甩尾,漂亮!糙米白米,五谷米,越光米,长纤米,大家手拉手,一圈接着一圈绕行,米心映出胴体般的撩人内里,手指被泛染得白净,像是涤濯后脱去了一层外皮。切葱花;绿白绿白青白白绿,砧板一地纷纷细雪,可以串成一条祖母绿镶白钻的长炼。嫩姜被割成一绺绺婴儿色长丝草裙舞般摊开。剁辣椒,她惊吓地呕出圆型颗粒,不怕不怕。拍扁大蒜,她则干脆地甩去厚衣。

至露台拜访九层塔。殷红的梗宛如血脉一路仰上窜。几日未见,叶片蔓长至半个掌心大,喀嚓喀嚓剪发般落满一盆,浓郁的野香扩洒厨房,它远远地越过人造香水的边陲。设零点五公分宽八公分长,以刀刃等分切开大理石纹牛肉,再置入钢盆,与酱油胡椒酒水舞动泛出清澈的音声。肥硕海虾们侧躺做体操故手足皆蜷缩起来,褪去外衣,于密密肌里中挑出乌黑粗线,再以粗盐太白粉开水净身后,他们即容光焕发了。

剖鱼如上生物课。自他青蛙白的肚腹一刀滑下,洗净鳃颊内积塞的血块黯渍,如执长刷柄清扫露台墙角沟渠幽深处。洒盐花料酒,蝴蝶刀后俩俩对称,美得可以悬吊于窗边做上一夜干。为鸡腿去骨;持这把二十公分主厨刀向骨肉间游去,彷如探险开路,行至崖边尽头伐下一棵树再狠狠地连根拔起,铡下脚踝后,地面一片平坦油滑。削苹果;她羞赧地褪下蜡红外衣,祼裎着圆胖的身体对我笑嘻嘻。还笑,看刀!咚咚声下她香消玉殒断为四瓣

空心菜展开狭长尖细膨松的裙裾,窸窸窣窣拂过流理台等待下水。脱帽后的甜豆嚷着要先下水,龙须菜风骚地拨拢刚吹整好的鬈发排在她身后,辣椒蒜头呛言要大家守秩序,还是老姜年岁最大,领着大伙讨论着今日的派对晚宴谁先出场。

当厨房后门掷下最后一道光影佳丽们准备就绪。

柴可夫斯基流水的乐音响起,舒兹亦高亢了几句。嗯,不能醉,许多事才正要开始。大家一一跳入暗黑大舞台,齐声欢唱,蹬跃飞旋,空转漫步,素颜青蔬滑冰也似地在篝火上欢天舞蹈。兵马倥偬,各路人马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镬铲交错声铿锵大作,除油烟机是轰轰的大喇叭,光影幻动,香气腾腾,枝枝叶叶收束后成为一碟热辣佳肴。米饭自孔洞内漫出炊烟瓷盘铮铮白亮,如一台台马车似地迎接她们进入餐室的殿宇参加晚宴。柚木桌餐垫是走秀地毯,她们华丽地坐上主位等待着国王的驾临。

狗儿吠声大作,喀嚓喀嚓大门敞开。国王入殿。国王更衣。国王坐下。国王举箸选妃

我与他对坐吃食,静默不语。鹅黄灯光打下,夹起一块热烫的嫩牛肉,白日埋下的种籽自餐室地表长出暖暖的芽。

离开职场后,我不再当披覆面具的戏子,演绎着不安顽固的领导者,镇日与数字报表拚搏,亦不再杵于觥筹交错的大圆桌小心翼翼地吃食。现今的我隐于市,还是名私家导演,日日执导着每一出餐桌舞台剧,享受美好的前制时光,等待着帘幕揭开的那一刻。

进入厨房,我执起指挥棒,今日又将是一首新的舞曲。我深爱这些演员,聆听所有优美的碰撞声,他们唱着跳着陪我在檐下鲜活地旋舞出缤纷美味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