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诊断的病人 就是自己

我们抱紧彼此,像年轻的情侣。过去一年我们一直在猜,可是拒绝相信,甚至拒绝谈论癌细胞正在我的身体生长。(示意图/shutterstock)

即将攀上充满希望人生巅峰,死亡的阴影却突然横亘身前,一位三十七岁的天才神经外科医师勇敢直视死亡,在所剩时间不多的急迫中,奋力一探生命的最根本价值

二○一四年,三十六岁的卡拉尼提准备完成十年之久的神经外科医师训练,其研究还获得美国神经外科学会最高研究奖,即将获得史丹佛医学院外科教授职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他的人生正迈向生命的高峰,却被诊断出患有第四期肺癌。前一天他是医生,还在治疗濒死的病人,第二天他变成病人,挣扎求生。他跟妻子原先设想的未来,就此完全蒸发。

在确诊自己罹患末期疾病后,这位才华洋溢的年轻神经外科医师从医师、病人、儿子、伴侣与父亲等不同身分,审视自己三十七年的生命历程,思索生命与死亡的意义。面对未知与随时可能降临的人生终点,他写道:

「我起码已经了解,医师的职责不是峻拒死亡,也不是使病人回复旧有生命,而是敞开双臂,拥抱生命已经分崩离析的病人及家属,努力帮他们重新站起,去面对、去弄清楚他们本身存在的意义。」

卡拉尼提最后于二○一五年三月过世,留下这本深刻且令人感动的书。《当呼吸化为空气》饱含文学、医学与哲学省思,引领我们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与有限的生命。

【精彩书摘

我翻看一张张电脑断层扫描片子,诊断不言可喻:肺脏满布肿瘤无数,脊柱畸形,有一叶肝脏被侵蚀。癌症,扩散极广。

我是神经外科住院医师,最后一年的训练刚开始。过去六年来,这类片子我看过无数次,即使希望渺茫,也会试图找到某种能帮助病人的治疗方案。可是,这次不同:我看的是自己的片子。

我不在放射科,没穿白袍,没戴无菌手套。身上套着病人的罩袍,我被绑在点滴注射架上,在病房里使用护士留给我的电脑,妻子露西(她是内科医师)在我身边。我从头再看一遍每组片子:肺窗骨窗肝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我完全按照受过的训练,试图找到什么东西来改变诊断结果。

我俩一起躺在病床上。

露西静静地说,仿佛是念台词般:「你觉得,有没有任何可能是别种病?」

「没有。」我说。

我们抱紧彼此,像年轻的情侣。过去一年我们一直在猜,可是拒绝相信,甚至拒绝谈论,癌细胞正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大约六个月前,我的体重开始下降,背痛狂烈。早上更衣时,皮带先是要上紧一个孔,后来则变成两个。我去见自己的初诊医师,她是我史丹佛的老同学。她有个姊妹在神经外科当实习医师时,忽视了身体的征兆,没发现自己被恶性感染而猝逝。她守护我的健康,关切我有如母亲。我抵达她的诊间时,却发现是另一位医师在看诊,原来我同学请了产假

我穿着单薄的蓝色罩袍,躺在冰冷的检验台上,对医师描述自己的症状

我说:「当然,如果这是医师检定考试题目:三十五岁,原因不明的体重下降,新出现背痛症状—答案很明显是(C)癌症。可是,说不定这只是我最近工作量太繁重。谁知道呢?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做核磁共振造影(MRI)。」

「我想应该先照X光,」她说。只是因为背痛就做MRI,这样太花钱了。

社会都在倡导,要降低医疗成本、减少不必要的检验。扫描造影的价值在于,看你想知道什么,若想找出癌细胞,X光并没有太大用处。然而,对不少医师来说,在诊疗初期就要求用MRI检验,是离经叛道的做法。她继续说:「虽然X光的敏感度不高,但我们应该从这项检查开始。」

「那么,照屈伸动态X光怎么样?也许是峡部脊椎滑脱?」

从墙上一面镜子反影,我看得到她上网搜寻。

「那是椎弓骨折的一种,多达百分之五的人患这种病,常引发年轻人背痛。」

「好吧,我会开检验单。」

「谢谢。」我说。

为什么穿起外科医师的外衣,我就充满权威,而穿起病人的罩袍,就像只绵羊

事实上,我比她更懂背痛。神经外科的训练有一半跟脊柱异常相关。不过,峡部脊椎滑脱确实更可能。它的确正在大举侵袭青壮年患病人数不断攀升。至于三十几岁而脊柱长癌呢?机率不会高于万分之一。就算机率百倍于此,还是要比峡部脊椎滑脱少见。也许,我只是自己吓自己。

(本文摘自《当呼吸化为空气》/时报出版)

【作者简介】

保罗.卡拉尼提(Paul Kalanithi)

神经外科医师和作家。

一九七七年出生,在亚利桑那州金曼长大,自史丹佛大学取得英语文学学士硕士,与人类生物学学士。他在剑桥大学修习科学与医学哲学,获颁哲学硕士;并以优异成绩毕业于耶鲁医学院,成为全国医学荣誉协会(Alpha Omega Alpha)会员。他回到史丹佛,完成神经外科住院医师训练与神经科学博士后研究,在研究期间荣获美国神经外科学会最高研究奖。

二〇一五年三月去世,身旁陪伴他的除了双亲与兄弟,还有妻子露西以及甫出世的女儿凯迪

《当呼吸化为空气》/时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