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暖情:药铺之味

我买了红枣枸杞、当归、黄耆,唤起心中不曾走味的记忆。(图/许育荣绘)

外婆家,印象最深的是气味满屋子的中药材,有的是新鲜草叶,有些是干草陈药,有的熬成汤剂,气味浸渍到我们的发、肌肤、衣服及食物里。家里的饮品常是热开水里头加几颗红枣、黄耆,再缀上十几颗点状浮游的枸杞,热水将药材泡发得浮胖软烂。

刚到乡下时,老人家讲着我陌生的台语,经营药铺农忙的他们没空陪伴,孤单的我只会哭,外婆只好带着我一起晒药材。晴天,晒中药的十几只扁平圆竹篓三合院后方空地上一字排开,相当壮观。几次训练后,晒干的药材,我也会帮忙放入店内柜台后方如棋盘罗列木盒柜。许多药材我不太认得,外婆也没有费神解释,但有几种药材经常服用,如枸杞、红枣、金不换、干姜光闻气味,就能指认。

生姜的过程令人印象深刻,常看外公、外婆弓身清洗沾着沙泥老姜姜片经长时间曝晒,更加深外形的枯槁干瘪。外婆会让我有事情做,淡化我想回父母家的心情,要求一起帮忙将木臼中切片的干姜捣成粉,说姜可以补血驱寒、排除湿气,但我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它的好,入口只觉得辣,难吃极了。

病患上门求诊时,外公开好药方,外婆拿出长年摆在木桌上的铁锈秤子谨慎秤药,口中喃喃念着药名属性:「陈皮止嗽化痰……」然后用大张正方形白纸包捆,最外层再系以麻绳。若药材已磨成粉,则用边长约莫十公分的方形白纸包扎。

外婆也会用小瓮炖煮水药,家中瓮嘴长年发出噗嗤呼呜声。小时家人很少吃西药大病小病,都由两老开处方、抓药。自家的中药是仙丹,往往一服即愈,外婆常得意她开的药方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青春期时,外婆将我的转骨药方完整备好,药材我是一帖不漏地服完,但身形倒没长高多少,也许外公、外婆的爱太深浓,炙烈亲情让我舍不得抽高太多,否则年迈的他们会认不得我。

多年后我成家,采买坐月子补品,几次和友人走访大稻埕参药行,总被柜台后方装药材的一格格深棕色木柜盒吸引,老板熟练地拖曳抽屉,勾起我对往昔的记忆。

大稻埕参药行贩售着相识的红枣、杜仲、黄耆……等,我鼻中嗅闻着熟悉的药材气味。眼前店铺柜台后方虽置有木盒柜,但已有许多中药收纳在柜台左方的透明塑胶罐中,包药方式也改用机器包制。小时外婆熟练包完药材后,会拿着小楷毛笔专注在药包外题上患者姓名,并细心叮嘱如何强身健体,病患也会诉说生活琐事。后来外公、外婆身形渐驼,常喊腰酸,没法再蹲身清洗曝晒草药,原本热闹的店铺便日渐式微。外公、外婆往生后,药铺便改建成住宅。

眼前的药行老板亲切询问需要什么药材,顿时我竟将眼前和蔼的面容与外公、外婆重叠。我买了自家长年用来滋气活血的红枣、枸杞、当归、黄耆,唤起心中不曾走味的记忆。

(本文摘自 《讲义杂志10月号》)

《讲义杂志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