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会论坛》美中如何在地缘政治上较量?(张明睿)

中国西方的批评,除了将「一带一路战略」,更名为「一带一路倡议」外,并表态进入中亚东欧绝不划分势力范围、搞小圈圈,回应西方麦金德式的焦虑。(达志影像)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美国人民的外交政策」演讲中说:「中国将是美国应对21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考验」。布林肯明白说出未来美中两国关系是建立在地缘政治的观念之上。借由地缘政治观念表示美中关系的未来,便已展现高烈度竞争的意向情绪,若从传统地缘政治的主张,几乎可以确立两者已被命定为冲突的关系,而且是在全球领域空间作出「优势主导权」的竞逐。

地缘政治与国际关系

地缘政治是发端于19世纪末争端不断的国际社会背景下,德国地理学家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以全新的观点去认识国家,并透过学术研究所获得的法则,诸如「进化论、有机论、种族优越、生存空间、整体观」等,并将这些法则客观的用于地缘政治现象的认识去理解国家性质

受到拉采尔启发的契伦,他在1899年提出「地缘政治学」(Geo-politik),并定义为「国家作为一个地理有机体或现象的理论。」既然国家是积聚领土的基本单位,国家须思考当前实质威胁,安全便成为国家第一要务,这也表示地缘政治蕴含着国家特定的目的,是含着国家目的而运用地理学知识的学问。

二次世界大战前,美国的政治地理学者惠特尔西(Derwent Whittlesey),将政治地理学(politico-geographical),缩形为「地缘政治的(geopolitical)」的概念,惠特尔西将政治地理视为研究地球与国家间的关系,他透过地图格局去阐述不断变化中的当代世界政治。地缘政治也就进入国际关系领域,从空间与地理的视角对世界政治或是国家间关系展开研究。「地缘政治」于是成为思考国际关系一个重要的途径

战争诅咒与和平发萌

在19世纪末「地缘政治」学术研究与政策实践联系紧密,尤其是德国《地缘政治学杂志》所倡议的空间理论,鼓励德国透过战争手段,拓展民族生存空间,以及种族优越论所带来的种族杀戮。亨尼格(Richard Hennig)指出,战争是地理学的发动机,它必然用来给国家形势带来令人满意的变化。

在二战德国战败后,涉及德国《地缘政治学杂志》的学者受到审讯,豪斯霍夫(Karl Haushofer)写下了「致歉书」,1946年初豪氏夫妇双双在家中自杀。地缘政治学也因与德国纳粹关联遭受学界唾弃,甚至于连古典国际现实主义大师摩根索,都称其为「伪科学」。

随着冷战开启,地缘政治逐渐复苏,其理由正如美国地缘政治学者史派克曼所称:「我们所追求的是国家的和平与独立,而不是领土的扩张或是以牺牲世界其他国家利益为代价来强化自身的实力。」1970年代季辛吉将此思想,展现在结束越战、联中制俄的外交政策上。

史派克曼的主张虽得到实践,但他的「和平地理」的观念是肆应美国自身需求而来,相较于德国的地缘政治观念仅是领土扩张的否定,但是对立的、冲突的与权力本质的地缘政治观点并未改变。

和平地缘政治观念,在法国的政治地理学界有了较明确的发展。1976年(法国地理学者拉考斯特(Yves Lacoste)主编的《西罗多德杂志》出版,带动了法国地缘政治学说研究风潮,他们除了批判德国的地缘政治的非科学性、拟人化国家的叙述外,主张包括人类、文化或文明,思想差异性等多样性因素介入该学领域,并以联合、合作的观点取代传统权力与冲突的概念,例如欧洲共同体是联合概念最佳的展现。

拉考斯特还将「生态学、环境变化、全球贫困、资源枯竭问题」纳入新地缘政治的研究范畴,将地球做为「整体空间」来探讨,走出了另一条地缘政治的道路,如英国地缘政治学家杰佛里‧帕克(Geoffery Parker)所说,将战争科学转向和平科学研究。但是今天的美国,地缘政治的主张,仍是进化论而非生态论的哲学基础,仍是属于对立、冲突的地缘政治观。

美中地缘政治的较量

冷战至今的70年间,「地缘政治」态势是基于美国的「边缘地带 」及「海洋联盟」理论所塑造,如今拜登政府与中国激烈竞争,乃是基于已有的型态,针对中国相应的位置与姿态进行再调整、再布局。霸权心态与实力基础的权力本质并没有改变。

中国地缘政治的联合与合作

1991年苏联瓦解,前苏联的联盟国家,尤其是中亚与东欧国家,兴起了民主化运动,此刻的中国正处于经济战略调整的第三个五年计划阶段,为了能发展经济,及西部边疆的和平稳定,中国以地缘政治与传统安全的视野,成立了「上海五国会晤机制」,在中国加入WTO组织的同年,将机制提升为「上海合作组织」并扩大功能与组织成员。从中国的视角观察,上合组织是「西进」的联合体,也是将中国的力量向西投射的重要通道。

2013年中国推出陆路海上的「一带一路」经济发展政策,从中国规划的蓝图来看,陆上丝绸之路经济带,透过经济发展的联合与合作方式,向西沿途国家直达欧洲各大城市,中欧列班车便是很好的指南,这个思路却又与麦金德的地理中心论相契合;海上丝绸之路除了经济协作之外,从福建、广东出发,向西沿边国家港口的开发,向东进入南太平洋岛国,向北跨入北冰洋海域交通地开发,中国海权因此相应地被发展了起来。

中国主导「上合组织与一带一路」,前者展现地缘安全、后者呈现地缘经济,若以地理图像表示空间发展姿态,陆路地缘安全与地缘经济的路线图,与麦金德的地理中心论相契合;海上的地缘经济与海权展现,这个思路却又吻合史派克曼的边缘战略理论。所不同的则是,中国在运行时又强调「共同发展及合作双赢」的原则进行,又符合法国西罗多德学者们以「联合替代权力」,以「合作替代关系」的地缘政治观点。或许以和平姿态的地缘政治,更能顺利推展经济与安全的外交事务。

美国地缘政治的重塑与控制

布林肯将中国视为美国在地缘政治上的最大问题,并指出双边国家在地缘政治上蕴含着目的。他认为「中国是唯一拥有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的国家,能够认真挑战稳定和开放的国际体系;美国则是希望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价值观和关系,能按照美国的方式运作,因为他最终符合美国人民的利益并反映美国的价值观。」

从布林肯的说明,视中国为地缘政治目的是潜在性质,指出了中国对于当前国际政治存在挑战,美国则是守成者角色,目的是明确的追求美国的利益与维护促进价值观的实现。这说明了遏制中国崛起,是美国地缘政治的使命。

美国外交杂志专栏作者艾莉斯.拉伯特,针对拜登政府的对外政策目标举出三个特点:提升中产阶级;在全球经济和地缘政治的舞台上包抄中国;保持美国作为不可或缺的国家角色。依据拉伯特的观点,此三者所展现的外交政策,便是中产(阶级)外交、民主外交、安全外交,这部分也在布林肯的外交政策中表述过。其第一个外交是围绕高科技经济为核心;第二、三外交则是塑造与控制外部环境的外交与军事作为。这三种外交施作,集中在对中国的目标上。不可讳言的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威胁来源。

美国实施的重心有两个,即「联盟与议题控制、军事威慑与胁迫」。美国在西太平洋的权力一直都存在,如今的重塑,是指区域权力竞争强度升高,必要强化实力行动,以稳固「主导优势地位」。西太平洋的联盟运行,是以印太战略为起点,美国并企图引北约向东迫近,将地中海、阿拉伯海、印度洋、南海、西太平洋透过海上航行自由,构筑新的海洋联盟态势,展现军事权力为基础的威慑与胁迫,也是边缘地带理论地再现。

联盟的第二个运行功能,是机制与制度的竞争,透过联合国、区域组织、国际专业单位等组织与机制领导,进行议题竞争,包括大流行病源的调查、政府对企业补贴、知识产权保障、人权与人道事件的辩论与追责等,是属于外交战略的展现,焦点是在国际秩序的主导优势竞争。

中美地缘政治的理论后果

「地缘政治的特定领域是外交政策」,美国地缘政治仍是强调「国家空间」,是以实力做为竞争的基础。重点是在维护国际秩序优势主导权的巩固,是透过权力的影响,进行全球性质的结构塑造与体系控制,从地缘政治的视角分析,美国对中国的态度是攻势现实主义的施作,所以也见到针对中国的「一带一路与上合组织」的反制动作,美国透过中东、中亚国家军事的存在,监视着中欧交通的活动与一带一路的推展,除此之外,甚至提出西方版的「新全球基础建设」,作为对应「一带一路」攻略。

中国对西方的批评,除了将「一带一路战略」,更名为「一带一路倡议」外,并表态进入中亚、东欧绝不划分势力范围、搞小圈圈,回应西方麦金德式的焦虑。中国重点是经济增长,目的是国家富裕,地缘政治思想的运用,采取联合与合作的理想形式途径,避免与西方现有权力结构直接碰撞,降低对立与冲突发生,以减少发展战略的阻力。这种观念一方面是和谐世界观、命运共同体所决定,但在理论上却可溯源法国《西罗多德》的地缘政治观点。

「(地)球体空间」是唯一性,地缘政治难脱整体思维,地缘政治中的进化论基础,带来了「冲突与战争」风险。地理提供的视角,若强调国家空间观点,冲突与战争容易被点燃,美国新一轮「塑造与控制」国家间关系,难如拜登完全所愿,除了是美国国际形象与信誉问题外,地缘政治理论潜在风险所带来的困境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作者为台湾国际战略学会研究员、博士,国战会专稿,本文授权与洞传媒国战会论坛、中时新闻网言论频道同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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